消失的他们 老兵们的战争与和平 后人该如何铭记
十年前,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式上,300多名抗战老兵组成方阵。当敞篷车缓缓驶过天安门时,他们用力举起颤抖的手敬礼致意,这感人的一幕深深定格在许多人的脑海中。十年后的昨天,阅兵方阵中已不见他们的身影,只有一些人坐在观礼台上,深情凝望著这一切。
很多人都注意到一个感人的细节:昨天的纪念大会开始前,习近平总书记同抗战老战士老同志代表亲切握手,向他们表示崇高敬意。
老兵正在离去。据统计,目前健在的抗战老兵大多已年近百岁。除老兵以外,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仅剩26人,大陆地区登记在册的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者只剩7人。我们不知道,等到抗战胜利90周年、100周年,还有多少亲历者能够陪伴我们一起见证?
在阅兵式上,抗战老兵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些耄耋老人,或许不像年轻的将士们一样意气风发,也不一定像先进装备方队那般光彩夺目。但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动人故事及其所承载的精神力量,至今仍深深扎根在脚下这片土地中,历经几十年不曾褪色。那一道道伤疤和一缕缕银发,便是他们最耀眼的勋章。
他们每个人也都承载著厚重的回忆。情报员胡正先12岁参军,今年已经107岁,他仍能清晰说出“‘军’是6511,嗒嘀嘀嘀嘀嘀,嘀嗒嘀嗒”。卫生员景宝梅颧骨上有一道疤痕,是抢救伤员时被爆炸的弹片划破的,她说“以前这里是长长的一道,现在皱纹多了,看不太出来了”。老新四军刘德山永远记得1945年永城二十里铺的那场阻击战,“第一枪,我打的!”
从九一八事变,到1945年日军宣布投降,再到抗战胜利60周年、70周年、80周年……这些历史节点不仅仅是岁月中的一个个坐标、历史书上薄薄的几页,更是抗战史上一圈圈刻骨铭心的年轮,是熔铸在无数战士生命中的时代刻痕。
许多老兵的故事里都有一个相似的细节:每一枚抗战胜利纪念章和荣誉勋章,都被他们当作宝贝,悉心珍藏。老人说,“今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了,我想再等一枚”。他们在等什么呢?也许等祖国越来越繁荣昌盛,也许等曾经拼命护佑的同胞们一代代长大成人,也许等有机会再走过长安街,多看一眼这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抗战老兵们站在这里,就是民族的脊梁,就是庄严的历史。但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敌不过这飞逝的时间。一定会有许多故事将成为永远的秘密,也一定会有许多愿望和嘱托再也无人知晓。到那时,还有谁能记得他们?我们又该如何铭记这段历史?
今天,在这个新事物层出不穷、热点转瞬即逝的时代,有些人沉醉于算法编织的耳目之娱,纵然回看历史,靠的也是“3分钟了解一段历史”“10分钟读懂一场战役”等“速食”内容,对那段沉痛的浩劫缺乏感知力和敬畏心。
前段时间,电影《南京照相馆》上映,深刻揭露了日军的残忍行径。有人对此提出质疑:如今是和平年代,为什么还要反复揭开过去的伤疤,非要直视血淋淋的历史细节?难道铭记过去就是为了制造今人的沉重和压抑?其实,当我们真正看到这些皓首苍颜的老兵,便能明白,他们并不是要后人“背负”历史,而是邀请我们“走进”历史,清楚知道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曾历经何种磨难,今天的生活又是何等珍贵。正如一位抗战老兵所说,“我们不怕死亡,我们怕被遗忘”。
关于那段历史,我们的耳边总有很多声音。有人说“我们靠沉湎于仇恨来体现自尊”,也有人说“日本已不是当年的日本,我们却依然在历史的长河里刻舟求剑”,还有人打著科学研究、历史考证的旗号蚕食真相、消解共识。这些看似客观理性的言论、看似轻浮无害的调侃,本质上就是历史虚无主义,与日本右翼鼓吹“挨打的人都忘记了,打人的人还需要记得吗”遥相呼应,无疑是对中国14年抗战历史的解构与抹杀。
对抗遗忘,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事件虽然在逐渐远去,对历史话语权的争夺反而愈加激烈。1999年,已故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李秀英,就日本右翼作者松村俊夫否认她身份的行为提起了侵权诉讼,经过漫长的辩论,直到她去世后的2005年,日本最高法院才最终认定侵权事实。就在几天前,日本政府还在呼吁欧亚国家不要参加中国的九三阅兵,意在淡化国际社会对日本侵略战争的印象。而抗战亲历者的消逝,更是为他们蚕食记忆、混淆真相提供了可乘之机——如果我们不讲好他们的故事,有心之人就会用谎言来掩盖真相。
我们记住他们,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为了纪念那些以血肉之躯对抗无情枪炮的英雄,为了更加珍视今天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就像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墙上约翰·拉贝的那句话:“可以宽恕,但不可以忘却。”
一位又一位亲历者的消逝,诉说著一场场肃穆的离别。泪迹会干涸,鲜花亦会凋谢,唯有铭记才是最好的道别。
如今,我们能让历史的真相昭然于世,能向老兵们致以崇高敬意,这是国家实力的体现,也是我们身为后人不可推却的责任。举办阅兵式、设立国家公祭日,就是要让每一个中国人都记住历史,记住“好战必亡、忘战必危”。如果我们只愿意享受国家强大、自信的一面,而不愿意背负她曾经遭受的屈辱与苦难,这样的爱国之情未免太浅薄;如果我们只歌颂胜利的结局,而不愿看见旌旗之下的血泪与伤痕,这样的记忆是自私的、冷漠的、不完整的。
我们更要清醒地看到,历史虚无主义其实并不遥远,那些弥漫在网络空间中的错误观点,如果不能加以识别和驳斥,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误导我们、误导下一代。我们不能只做历史的看客,不能容忍错误的言论混淆视听,而要成为真相的守护者、传播者。
记住历史,不只是留下冰冷的数字、静默的文物,也不能止步于宏大的叙事,而是要看到战火笼罩下鲜活的人,看到他们的挣扎、坚忍和希望,看到历史记忆深处“人”的温度。很多人或许记得历史书上的一个个战役名称,但却鲜少看到那些将士的真实面孔和柔软的内心。翻开一封封寄出或未寄出的家书,我们能看到他们作为军人、父母、伴侣、儿女的记忆碎片。透过这些有血有肉的人,我们对残酷、牺牲和光荣方才有了实感。
在张宪文主编的《南京大屠杀史料集》中,专门收录了遇难者名单,他说,我们大约找到了一万六千个遇难者的名字,但距30万人的数据还有很远。这不是某一代人的使命,而是一代代人的漫长接力。我们应当做的,是主动聆听、书写和传颂,让亲历者的声音超越生命的局限,在全民族的记忆长河里奔流不息。
那些走下阅兵舞台的抗战老兵,或许步伐不再矫健、动作不再敏捷,再难亲口诉说过去的酸楚和血泪,甚至有一天也会消失在人海中。但他们,其实也绝不会消失。因为还有我们,还有千千万万个如你我一般坚守真相的人,正在烛照著整个民族穿越耻辱和泪水、昂首向前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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