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恩威专栏｜奇妙的揭发者

一座被各种规章条文捆绑住手脚的城市，正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文化标志一个个消失。霓虹灯招牌曾是香港面向世界的标志，那些由霓虹大师手工弯曲玻璃光管制成的招牌，不只是广告，更是这座城市独特视觉基因的承载者。

如今，它们却在日益严苛的建筑物条例审批程序下逐渐暗淡。同样面临消失危机的还有香港传统的竹棚工艺，一场大火之后，政府迅速提出以金属棚架替代的路线图，引发了对这项百年传统工艺未来的担忧。

监管逻辑的形成

香港的城市治理模式有着鲜明的“监管导向”特征。这一模式的形成有其历史必然性——高密度的城市环境、复杂的社会结构和对公共安全的高度关注，都推动监管体系的建立。

对于一个拥有750万人口、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缺乏监管可能意味着灾难。

以招牌管理为例，《建筑物条例》、《电力条例》、《城市规划条例》、《公众卫生及市政条例》和《消防条例》等法例构成了多层次的监管网络。

每一块想要挂上街头的招牌，都需要经过这一复杂的审批程序，处理时间从14天到90天不等。靠墙招牌、突出招牌和屋顶招牌，每种类型对应不同的申请要求。

繁复程序的现实

申请招牌需要经历的流程之复杂，足以让大多数小商户望而却步。从前期准备、委聘专业人士到提交申请文件，每一步都需严格遵守规定。

申请者必须准备至少11套文件，包括建筑图则、结构计算书、强度评估报告等。随后是漫长的多部门联合审查，建筑署、消防处、运输署、路政署等部门各司其职，从不同角度评估招牌的安全性与合规性。

这些规定对于保障公共安全无疑是必要的。问题在于这种“一刀切”的监管方式，是否考虑到了不同情况的特殊性？

霓虹灯招牌因涉及电力装置，通常需要完整申请，审批时间长达60-90天。而这些招牌恰恰是香港城市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的消失不仅是商业符号的褪色，更是城市文化记忆的流失。

竹棚存废的困境

竹棚问题更加凸显了监管思维的局限性。香港大埔宏福苑发生五级大火后，政府迅速提出将研究金属棚架取代竹棚的路线图。这项决定引发了社会广泛讨论。竹棚在香港有着超过百年历史，是这座城市独特的建筑工法。目前，竹棚仍占香港市场的80%。专家和业内人士指出，竹棚本身并非大火的主要原因。问题更多在于监管的缺失——易燃发泡胶板的使用、不合规格的棚网、以及缺乏防火带设置等。

实际上，竹棚具有金属棚架难以替代的优势。香港楼宇密集，施工空间狭窄，竹棚的灵活性使其能够适应“刁钻的空间”。这种自然材料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切割，而金属棚架则受制于工厂预制的固定尺寸。

两种治理的对比

香港当前的治理困境，实质上是两种不同治理理念的冲突：

“监管式治理”的特点：

核心理念：以防范风险为首要目标，通过增加行政程序控制潜在问题

政策取向：倾向“一刀切”的标准化管理，强调合规性审查

执行方式：多部门联合审批，程序复杂，时间成本高

社会影响：抑制特色与创新，增加商业成本，文化景观趋同

“发展式治理”的特点：

核心理念：以促进发展为导向，平衡安全与创新

政策取向：分类管理，为特殊情况（如文化保育）提供弹性

执行方式：简化程序，利用科技提升效率，明确预期

社会影响：保留城市特色，激发经济活力，增强文化自信

现行模式的最大问题在于将“管”与“理”割裂，将复杂的社会治理简化为行政审批程序。城市管理者更像是“判官”而非“父母官”，专注于判定是否符合规定，而非思考如何促进社会发展。

市集与街市的萎缩

监管思维的影响不仅体现在霓虹招牌和竹棚上，也反映在香港市集与街市的变化中。传统的街市文化在政府不发新牌照正在逐渐萎缩。中环等地那些充满生活气息、反映香港市井文化的街市，在都市更新必然被消灭。

政府的政策基本上是要把所有在街上面的市集完全消失，边缘化。这样令香港也失去了另外一个更大的特色——大排档和街边小贩。这是香港过去历史里面其中一个重要的构成；狮子山下精神正是体现在于这种大排档及小市集小贩身上。很可惜，往届政府和立法会都用非常被动和消极的态度应对，使得香港这个特色文化就快消失。

新届立法会的变革方向

新一届立法会面临的挑战，是推动治理理念从“监管”向“发展”转型。这需要从根本上改变政策制定和执行的方式。针对招牌问题，立法会可以推动修订《建筑物条例》，为具有文化价值的霓虹招牌设立特别审批通道。借鉴“招牌检核计划”的经验，对历史招牌采取更灵活的管理方式，将文化保育纳入审批考量。

在竹棚问题上，政府已表示会避免“一刀切”，计划明年初推出竹棚过渡至金属棚架的路线图。立法会应确保这一过程充分考虑竹棚的不可替代性，推动金属与竹材的结合使用，而非简单替代。

更广泛地，立法会需要推动建立“发展友好型”监管体系。这意味着在确保公共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行政障碍，激发社会创新活力。

转向发展式治理需要一系列具体政策调整。首先，应当建立文化保育与公共安全的平衡机制。对于霓虹招牌等具有文化价值的城市元素，可以设立专门的评估委员会，制定差异化的安全标准。城市治理的真正智慧，不在于只有消灭所有监管风险，而在于平衡安全与特色、规范与活力。

作者胡恩威是全国港澳研究会会员，江苏省政协委员，进念．二十面体联合艺术总监暨行政总裁。

文章仅属作者意见，不代表香港01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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