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哈停火交换人质|强权的和平 未竟的战争

撰文: 评论编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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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时间2025年10月9日下午5时,以色列和哈玛斯的第一阶段停火协议正式生效,双方将会陆续释放人质和囚犯,历经两年炼狱的加沙地带终于得到片刻喘息。与此同时,远在挪威奥斯陆的诺贝尔委员会宣布,2025年度诺贝尔和平奖授予委内瑞拉民主运动领袖马查多(Maria Corina Machado),而不是那个一直公开表达渴望获奖、认为自己对“世界和平”功不可没——确实透过“强权”暂时终结以哈枪声的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今天是以哈停火的第三天(10月13日),双方将会交换人质。然而,这场关于‘战争’与‘和平’的深刻辩证,才正要上演。

天衣无缝的时机,无懈可击的理由,但诺贝尔委员会最终没如特朗普所愿,而是选择表彰“为实现从独裁到民主的公正与和平过渡所做的斗争”的马查多。此举旋即引来白宫的猛烈抨击,痛斥诺贝尔委员会“将政治置于和平之上”,因为此前不久(9月29日),特朗普就加沙问题提出“20点和平方案”,对促成以哈落实多阶段停火协议发挥了重要作用。

白宫的愤怒,充满时代的讽刺:在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的80年以来,全球不但从未真正太平,甚至仍在上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和平”概念的对决。以哈停火协议的落实,诚然是“拯救生命”的必要之举,但战争持续两年,加沙地带已有近七万人无辜丧生,但绝对有能力调停的美国却持续放纵以色列的军事升级,而且多次在联合国安理会否决相关停火协议——直到盟友卡塔尔也被轰炸之后、直到诺贝尔和平奖揭晓之前,特朗普才摆出以人道主义拯救生命的姿态,展现以强大意志撼动山岳的表演。他成了结束“战争”的“英雄”,但那份由自利驱动和强权催生的“和平”,是何其脆弱?又如何长久?

最可悲的是,以哈停火协议的本质,不是任何一方良心发现的结果,而是双方陷入“相互确保毁灭”(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的僵局。“和平”之所以成为可能,也不是源于“对话”取代了“冲突”,而是因为“冲突”的“成本”已经高到无以为继。

对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而言,这是一次没有能力说“不”的妥协。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政治生命,他持续透过战争凝聚民意,但不仅未能实现“彻底胜利”的战略目标,反而让以色列陷入前所未有的经济衰退和国际孤立,连美国也不愿意时时刻刻为其背书。联合国独立调查认定以色列在加沙的残暴已经构成“种族灭绝”,而以色列国内也有高达七成民众赞成停火,内塔尼亚胡正好需要“协议”这个下台阶。

对于哈马斯,这同样是绝境中的求生之举。在以色列毁灭性的打击下,加沙已成一片焦土,造成超过6.7万巴勒斯坦人死亡、逾16.9万人受伤、50万人处于饥饿、190万人流离失所,哈马斯难免承压。哈马斯的传统支持国也悄悄抽走后盾,如土耳其和卡塔尔都一同敦促哈马斯弥合分歧。另外,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发表声明希望各方全面遵守停火协议,而欧盟同样表态将会全力支持协议实施。这些呼声使得哈马斯在道德上显得更加被动。

也就是说,这场停火,正是建立在以色列的政治绝境与哈马斯的生存绝境之上。它需要的不是“善意”,而是足够的“痛苦”。这实在令人不安:难道“和平”的先决条件,已不再是建立互信与理解,而是要将一方或双方推入没有选择的悬崖边缘吗?难道“和平”的强烈呼声,只有当暴力的烈焰燃烧到足以摧毁战争发动者自身时,才能被听得见吗?

这样的和平,像是特朗普式的和平:和平即交易。自上而下、由强权主导、受赤裸裸的国家利益与个人政治盘算所驱动。特朗普的介入,并非始出于人道灾难的悲悯,更加不是对于公平正义的伸张;他提倡的“20点和平计划”,始终回避了“两国方案”这一问题核心,只对巴勒斯坦建国给出相当模糊的说法;他建议的战后治理方案,更像是一种由他和英国前首相贝理雅(Tony Blair)主导的“国际托管”,剥夺了巴勒斯坦人的自决权。

这样的协议,也无视了冲突的真正根源和历史的恶性循环。今日被视为恐怖组织的哈马斯,与以色列建国前夕的犹太武装组织“伊尔贡”和“莱希”何其相似。无论是1946年造成91名平民死亡的大卫王酒店爆炸案,还是1948年屠杀上百名村民的代尔亚辛村惨案,昔日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为了建国,同样采取了被视为恐怖主义的暴力手段。昔日的受害者,成了今日的加害者;昔日的弱者,成了今日的强者——以色列将加沙围困成巨大的“露天监狱”,用绝望和仇恨滋养出极端的反抗,然后再以反恐为名,对其施加毁灭性的打击。

无可否认,在加沙血流成河的当下,任何能让枪声停歇的协议,或许都是“必要的恶”,至少能让加沙人民得以苟延残喘,为人道灾难按下暂停键 。然而,当缔造者本身对和平的理解仅限于个人荣誉与地缘政治的胜利时,我们又怎能指望这份协议能经受住历史宿怨与现实利益的考验?只要巴勒斯坦人的苦难与被占领的现实依旧,只要历史的循环与非公义的结构依然存在,这份寂静就注定是脆弱的。世界为马查多的获奖而喝采,正是因为她代表了那种更艰难却也更根本的和平之路。但这条路,在巴勒斯坦,还远远看不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