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日|不再必选美英澳 中国留学生为何涌入日本大学?
导读 : 以疫情为起点,近年间移民日本的中国公民数量急遽增长,预期到2026年,在日中国人数量将超过100万大关。这批新近移民大多来自北京、上海等中国大城市,他们带自己的家庭与财富背井离乡,不约而同来到日本,这一现象被称为“润日”,从英文单词‘run’(逃离,按中文拼音读作‘润’,意指人们逃离故土)演变而来。他们的到来让中国移民在当地的存在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突出。
从价格激增的东京高层公寓,到公立小学里越来越常见的中国孩子,在习惯了单一民族并以此为荣的日本社会,对于外来人口的“水土不服”正形成新的政治动能与社会现实,迫使本地人与外来者彼此适应和共存,香港01记者追踪这些中国移民的故事。
25岁的杨志豪(化名)走在日本东京武藏野大学的校园内,身边是几个和他一样来自中国内地的同学,他们用中文交谈,打算放学后到江东区某家日本料理店享用晚餐。这是志豪来到日本的第5年。在那之前,他原本在山西省一所中学为参加高考做准备。
“我们这一届中国‘润人’挺多的,不管什么专业。”——就读于武藏野大学全球商务专业的志豪表示,“他们有不少人是来自上海、浙江和广东这些富裕地区。”
新冠疫情以后,中国的中产和富裕阶层掀起一波移民潮。中国互联网把移民到发达国家的行动称为“润”(即英文run,意味逃跑)。除了这些中产和富人外,愈来愈多来自中产或富裕家庭的中国学生也选择到日本读大学,以便留日工作和移民。
中国“润日”学生是日本留学主力。根据日本出入国管理局数据,2020至2024年间,中国在日本留学生数量从125万增长至134万,9年间增幅达到近10万。此外,2024年,中国留学生达到在日外国留学生数量的36.7%,为最大的留学生群体,遥遥领先于位居其后的尼泊尔(20%)、越南(12%)等国。
“要么去当兵,要么去日本”
志豪说:“老师常常讲,(在高考中)每多拿一分,就能打败省里一千个竞争者。”这场大学入学考试,常被形容为决定中国考生命运的一场试炼。他回想起在山西上高中的日子——每天早上7点30分开始上课,算上早读和晚自习,一直到晚上10时30分才能回去休息。即便是挨过这样的生活,感觉未来依然没有保障。
2025年,中国高考报名人数达到1335万人,在此之前,参加高考人数连续7年增长,从2018年的975万增加到去年的1342万。而同时期,中国青年(16-24岁群体)失业率却在2023年6月达到21.3%,为有史以来最高水平。同年底,国家统计局结束对统计调查工作进行“健全优化”、恢复公开每月失业率数据以来,青年失业率也大多处于15%以上。
由于竞争相当激烈,许多家中经济条件较好、而学业未必足够优秀的中国父母都会把孩子送到国外上学。但越来越多家长开始选择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留学大国以外的国家。
志豪表示当年自己成绩一般,害怕高考失利,为了将来能找到工作,父亲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在国内当兵,要么去日本。”志豪选择了后者。几个月后,志豪入读东京的语言学校。
升学压力较小、百分百就业?
根据日本文科省2024年发布的《面向2040年高等教育蓝图设计》,去年日本大学本科入学率为59.1%,共62.8万多人。按照美国社会学家Martin Trow的高等教育大众化理论,大学毛入学率超过50%即进入普及阶段:“只要不挑剔,任何人都能上大学。”
正计划报考帝京大学的付锦焕也是为此来到日本。目前他还在读语言学校,由于日语中有许多汉字,付锦焕感觉学起来还挺容易的。
他的目标大学虽然在日本国内排名上属于中等偏下的大学,但因为日本的就业率高,他并不担心毕业的出路:“可能以后会打脸,但目前我感觉不太担心。”(编按:“打脸”为中国网络用语,意指为情况与先前言论或预期不符而感到难堪)
他表示,如果从帝京大学顺利毕业,他每个月的收入能有22万日圆(约1.2万港元),已经完全够他的日常生活。
来日本以前,他在老家山东上专科学校,做生意的父母因他的学业和未来出路十分发愁。恰好身边一位曾在日本留学的亲戚告诉他们,日本大学的考试比中国要简单,也不需要上那么多专业课。
更重要的是,在日本劳动力短缺背景下,学生主导的“卖方市场”持续存在。根据文部科学省与厚生劳动省数据,日本2025年春季毕业的大学生就业率为98.0%(截至4月1日),逼近百分之百。即使是在疫情就业市场低迷期,日本2022届毕业生的就业率也只降到95.8%,随后便缓慢回升,并在去年达到达到98.1%,创下历史新高。
志豪指出,毕业生还可享受日本企业的新卒待遇(新卒のメリット),即可先入职会社,再接受他们提供的培训,以便成为公司的下一代高层主管。
但他话锋一转:“国内就不一样了。我亲戚的公司鼓励35岁以上、不担任重要职位的员工‘自由创业’。也就是劝你主动离职。”
获中国国务院批准、在民政部登记的“中国社会保障学会”,2024年在微信公众号上发文称,由《个人所得税缴清报告》数据得出,2023年中国有近1亿人的(月)收入在3,500至5,000元人民币区间,占总收入人群的大多数;而收入达5,000元以上仅有6,500万人。
目前正读大三的志豪计划明年开始到日企面试:“如果成功,我这个专业预计每个月能拿25万日圆(约1.2万人民币)。最近看了两家公司,房租全部报销,一年给80万日圆房租补贴。”
付锦焕则说:“(日本)销售行业就业率比较高,从帝京大学毕业后,预计我月薪能有22万日圆(约1.2万港元)。”
先留学 再移民
2017年,日本修改法规,将高技能外籍专业人士申请“永住”所需的居住时间由5年缩短至1到3年。为了推动日本游戏、动漫和设计等文化产业发展,日本政府也放宽了留学生取得工作签的要求。
《日经新闻》报道引述日本埼玉县的一位移民中介解释,这种热潮与获得日本“永住”(永久居留权,略语)有关。“永住”是指以外国人的身份,在日本获得永久居住的权利,同时保留原有的国籍。
付锦焕称,念研究生有助于他申请高度人才签证,方便进一步申请“永住”:“就读大学院是一个高度人才加分项,可以加10分。”
“高度专门职”制度规定,根据外国人的学历、职历史和年收入评分,若达到70分即可申请居留资格,且可优化审批流程、缩短申请永住年限。
杨志豪也希望就业后能取得“永住”:“我身边的中国同学里面,30个人就有5个拿的永住。”
《日经新闻》一项研究结果显示,2024年日本各大艺术大学共有70%的国际生来自中国,其中京都艺术大学有692名中国学生、东京艺术大学有245名。这些留学生大多从小受日本文化影响,向往在日本的游戏、动漫等行业就职。
但更受瞩目的则是日本一流大学中愈发显眼的中国留学生。去年10月,《周刊文春》以《中国留学生席卷东大》为题发布报道,讲述被视为日本顶尖学府东京大学的“中国化”现象。报道引述大学数据指出,东大中国留学生数量10年增长3倍,目前占比已超过全校学生的12%。此外,早稻田大学(5562人)、立命馆大学(3258人)和京都大学(2791人)的留学生中,中国学生数量也都达到约半数。
《日经新闻》表示,截至2024年6月,约有33万中国公民获得“永住”,较2017年成长40%。
日本人的担忧:中国人“抢走”教育资源?
中国人带来了留学潮,但也引起了日本网民的担忧。日本文科省2021年起推行“次世代研究者挑战性研究计划”(SPRING),针对想要投入研究的大学生提供780万到1040万日圆的资金,资助期限为3至4年。
《朝日新闻》7月报道,日本社交平台上疯传一个流言:“日本人上大学要助学贷款,中国人却能免费上日本大学,还能领取1000万日圆?”
尽管文科省统计数据显示,去年SPRING共资助10,564人,其中60%是日本人,仅29.8%(3,151人)是中国人。然而,质疑中国学生“占用教育资源”的声音持续存在。
大阪大学人类科学部的Stefan Aichholzer博士,在东亚论坛(East Asia Forum)网站发文,批评要求SPRING仅限日本学生的呼声,称其是短视且可能有害的:“若目的是鼓励更多日本学生攻读研究生学位......不应制造零和竞争,导致有人因为护照被排除在(申请者)外。”
他强调,日本的外籍博士生人数已远低于经合组织(OECD,由美国和英国等发达国家组成)的平均水平,如果真心想维持科学和高等教育竞争力,就应该包容性强、择优录取。
事实上,包括东京大学、早稻田在内的日本高校,都在争取更多中国留学生。日本《每日新闻》报道指:随着日本低生育率令学生数量减少,而国际学生数量成为大学在全球范围内排名的重要指标,留学生对日本大学维持财源愈发重要。
专门面向中国留学生的日本升学机构Coach Academy社长杨戈则指:“目前自费留学生占国际学生总数的97%,大学真正需要的是学术能力强且经济宽裕的外国学生。中国学生被认为最符合这一标准,这在五年前是难以想像的。”
他表示:“日本对于留学生仍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想来的人自然会来’。如果这种态度持续下去,日本可能无法与欧美国家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