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台湾有事被安全化:韩国入境卡“中国(台湾)”背后的制度现实

撰文: 陈郑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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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台海局势的变化,往往被理解为军事或外交问题,较少被放进制度与政治经济的层次加以检视。然而,当“台湾有事”不再只是政治人物的妄想或警语,而是逐步被纳入各国安全部门、行政系统与风险管理机制之中,其影响早已超出军事范畴,开始重塑周边国家对台湾的制度性定位。韩国电子入境卡系统将台湾标示为“CHINA(TAIWAN)”所引发的争议,正是这种结构性转变浮上台面的具体例证。

挥别台湾内部就“台湾有事论”的讨论,关键并不在于是否正确,而在于它如何被制度吸收。一旦台海被视为高风险区域,相关议题便会从他国外交部门的协商语言,转入安全官僚体系的风险逻辑。在这个过程中,政策目标不再是价值表态或关系深化,而是去不确定性、去争议、去成本。各国行政系统关心的,不会是台湾如何自我定位,而是如何避免自身被卷入潜在冲突,并确保制度运作的可预期。

11月25日,日本首相高市早苗早前发表“台湾有事”言论,导致中日关系急剧恶化。日本有民间团体晚上在首相官邸前举行抗议集会,有人举横额要求不要挑起中日战争,示威人士不断叫口号,要求高市早苗撤回其有关台湾的言论。(X@cosmiclumiere)

韩国今年2月全面上线电子入境卡制度,将过去具有弹性的手写栏位转为标准化下拉选项,本身就是一种寻常不过的制度现代化工程。在区域安全气氛相对平稳的年代,这类分类方式不易引发政治反应,但在“台湾有事”被反复演绎、区域对抗升高的背景下,制度的中性外表,放大了其政治后果。台湾被固定标示为“CHINA(TAIWAN)”,不是韩国一项新的外交政策选择,而是既有风险规避逻辑在电子化后的全面显影。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辅以韩国入境卡系统的案例,“台湾有事论”出现了外溢,进一步衍生“被安全化”的问题。这并不说明台湾更被重视,而是台湾被重新分类。当台海成为高风险节点,台湾便逐渐从一个被讨论的政治主体,转化为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的制度变数。这种“被安全化”的转变,终于伴随著一种“去主体化”的行政处理方式,即在制度层面淡化台湾的政治意志,在语言与分类上回归最不具争议、也最符合国际既有叙事的框架。

对韩国政府来说,将台湾标示为“CHINA(TAIWAN)”,不是为了羞辱台湾,而是为了让台湾问题“回到中国内政框架”,从而把自己抽离冲突。

11月1日,韩国庆州,国家主席习近平(左)与韩国总统李在明(右)举行中韩元首会谈。(X@SpoxCHN_MaoNing)

台湾政府近期罕见升高抗议层级,甚至由赖清德亲自出面要求韩国“尊重台湾人民的意志”,这样的动作在政治上可以理解,但在制度层面却显得格外艰难。原因并不在于韩国是否“亲中”,而在于当议题“被安全化”后,回应权力往往不在外交辞令,而在行政结构。对韩国而言,电子入境卡的标示问题,属于边境管理与制度一致性的范畴,而非对台政策立场的重新宣示。

唯见韩国外交部随后重申“维持韩台非官方、实质合作”的既有立场,也正是这种结构差异的体现。可以说,台湾诉求的是政治主体性,韩国回应的却是制度稳定性,双方话语错位,并非沟通失灵,而是站在不同政策层级上的各说各话。对安全官僚体系而言,最理想的结果从来不是选边站,而是“不站”,避免自己被迫站上任何一边。

这也解释了为何不少韩国媒体与学者将此事解读为“台湾逼迫韩国选边站”。然而,从首尔的角度来看,这更像是一场被动的风险应对。在中美竞逐升温、中日关系紧张、中俄军事行动频繁的情势下,韩国的优先考量始终是朝鲜半岛安全、韩美同盟与对华经贸的平衡。台湾问题在此一结构中,并非核心议题,而是一个需要被迅速降温、避免外溢的风险来源。

12月12日,中国商务部部长王文涛在北京会见韩国产业通商部长官金正官,图为中韩两国团队举行会晤。(中国商务部)

因此,将台湾标示为“CHINA(TAIWAN)”的制度选择,与其说是韩国政府的政治立场宣示,不如说是风险最小化的结果。这并不意味著韩国否定台湾的存在,而是意味著在高风险环境下,制度会本能地选择最省事、最不引发连锁反应的分类方式。这样的选择,对台湾而言或许难以接受,但在国际政治经济的现实中,却并不罕见,而是多数中型国家在台海议题上的典型反应——在承平时期,这种模糊处理可以被解读为善意空间,但在安全化情境下,便往往迅速朝向既有框架收敛。这并非针对台湾,而是国际体系在不确定性升高时的自我保护机制。

也正因如此,当台湾越是将焦点放在名称、标示与象征层次的抗议,就越容易忽略问题的结构本质。当“台湾有事”被反复消费为安全叙事,台湾在国际制度中的位置,反而更容易被去政治化、去主体化地处理。这不是因为台湾不重要,而是因为风险管理逻辑并不以主体性为优先考量。

是以,韩国电子入境卡的争议,最终提醒的,并非不是某一国对台态度的转变,而是台湾在区域安全叙事中,正逐步从被声援的对象,转化为被管理的问题。当国际社会关心的首要问题变成“如何避免被台湾拖下水”,而非“如何支持台湾的选择”、或“要多大力去支持北京的政治框架”,台湾所面对的,就不只是外交摩擦,而是一个更为冷硬的制度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