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政府不足一年又要倒台:马克龙的“政治凌迟”才是救赎?
9月8日,法国政府又要倒台了--这不是任期2027年才届满的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要下台了,而是去年12月才上任的两年内第四位总理贝鲁(François Bayrou)即将要面对几乎必败的不信任投票。
自去年夏天马克龙的“解散国会重选”豪赌失败,极右国民联盟(RN)变成第一大党,极右、中间派、左翼呈现“三分之下”之局,几乎任何立法都难以通过--最严重的问题,当然是预算。
财政危机
法国自1974年以来从来没有平衡过政府预算,如今负债达GDP的114%,在欧盟之中只比希腊和意大利低。其政府开支占GDP比例,由上世纪70年代的大约20%,急速上升至40、50%的水平,至今更以57%的水平占世界头几位。新冠疫情和俄乌战争冲击期间,法国也是大增政府开支来对抗通胀和能源价格高企的影响。到2024年,其赤字依然处于GDP 5.8%的高位。
马克龙硬推通过的提高退休年龄改革,一部份就是为了改善政府财政(法国人退休年期平均长达25年)。如今贝鲁,以至上一任只在位三个月的前总理巴尼耶(Michel Barnier),就是想要大刀阔斧削减财赤,希望能至少稳住政府财政,维持如今债台高筑但还能支持的水平。
比马克龙更早高举“不左不右”旗帜的贝鲁,是最早主张要解决法国结构性财赤的人物。他的预算计划是要在来年大减440亿欧元的政府开支,相当于GDP的1.5%,将2026年的财政赤字降至GDP 4.6%的水平,并期望在2029年减至3%以下的欧盟要求。
贝鲁的预算提出了不按通胀调整福利和税阶等暗中减福利和加税的政策。当中,最为人反对、也最“不法国”的,就是其削减两天公众假期的政策,由11天减至9天(按:这看起来好像不多,但法国劳工法律规定每年至少有25至30天有薪假期)。对于从接近40天的假期中减少两天,法国人几乎全民一致反对,反对的民意接近八成半。
9月8日预期中的政府倒台,并不是一般的政府倒台,更是贝鲁为了明其削赤意志的“政治自杀”。
“与其痛苦煎熬,不如自我了断”
为了避免二战后法国第四共和的议会制政府不断倒台的乱局,法国第五共和宪法中有著名的“49.3条款”,就算政府的立法得不到国会多数支持通过,政府也可以利用此条款发动不信任投票,跟反对派玩一场“胆小鬼游戏”,如果他们不愿意为了反对一个法案而推倒整个政府的话,当不信任投票不获通过,那一条没有国会支持的立法就会自动成为法律--马克龙2023年的退休金改革正是在民意大幅反对的情况下以“49.3条款”硬推通过的,因此一直为人诟病是“反民主”。
前任总理巴尼耶,也是因为试图用“49.3条款”通过社会保障相关的法律,最终输了这一场“胆小鬼游戏”而下台--这也是1962年以来首次有法国总理在不信任投票中失败。
这一次,9月8日的不信任投票却不是出自“49.3条款”,而是出自“49.1条款”。同样是不信任投票,但贝鲁要求国会表达意愿的事项并不是单一的预算案,而是政府的整体施政大方向,特别是其平衡政府预算的方向。用贝鲁一位幕僚的话来说,这就是“与其在痛苦中煎熬,不如选择自我了断”。
有趣的是,由左翼草根组织在网络上发起的“阻碍一切”(Bloquons tout)运动的第一场全国大型示威要到9月10日才举行,到时候贝鲁很大可能已经提前下台了。
极右和极左也是“经济极左”?
法国的极左和极右,跟欧洲主要国家的极左和极右一样,在经济政策上,也是极左的,只是在反移民和文化议题上有分歧而已。因此,对于马克龙的退休金改革、贝鲁的削赤预算,两派都一起反对,他们更一同支持将会增加财赤的降低退休年龄政策。
这其实是欧洲的普遍现象,无论是在英国民调领先的英国改革党(Reform UK),还是在德国民调领先的德国另类选择党(AfD),他们的整体财政政策也是推高赤字的。(按:德国以往长年采取保守的财政政策,还有很大空间花钱。)
法国的传统政党,在民意一片反对削减福利和假期之际,似乎都着眼于自身短期内的政治存亡而漠视国家的长远利益。贝鲁过去一周就跟几个主要政党的领袖会面,试图说服他们支持削减政府开支的大方向。
极左“法国不屈”(LFI)领袖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当然坚决反对贝鲁政府。
极右“国民联盟”主席巴德拉(Jordan Bardella)和实际领袖马林勒庞(Marine Le Pen)为了刷亮他们的“务实极右”招牌,愿意跟贝鲁见面,但会面之后却表明“没有奇迹”出现。目前,“国民联盟”在民调上领先,他们的要求是要马克龙再次解散国会重选,一博“再下一城”。
中间偏右的共和党(LR)虽然是贝鲁政府的一部份,但部份右翼议员对支持贝鲁削赤已有微言。
中间偏左的社会党,则成为了贝鲁能否通过不信任投票的关键。马克龙如今已表明未来应该让社会党也加入政府,不过一度对支持贝鲁持开放态度的社会党主席富尔(Olivier Faure)如今已表明反对。
如果富尔立场不变,9月8日,贝鲁将会在不信任投票当中被赶下台。
这种理性政客向民粹屈服的情况,也不限于法国。早前,英国首相斯塔默(Keir Starmer)在同党左翼反弹之下就收回了用以鼓励就业和削减福利开支的残障补助改革。
马克龙的“山重水复疑无路”
说回法国,其实政府倒台其实解决不了问题。国会三分之下的局面跟之前一天。民意依然会反对削减福利的政策。
贝鲁倒台之后,马克龙的选择并不多。解散国会再豪赌一场的话,可能会让极右、极左势力取得更多席位,情况比今天还要糟糕。任命另一位中间派或者中间偏左的政客去筹组政府,其要面对的困局跟贝鲁正在面对的完全一模一样。
马克龙如今正在试图让中间左翼也加入政府,其代价可能就是要让社会党来筹组政府,并接受规模较小的削赤预算。这,可是已是“最不坏”的选择。不过,极左派系正在不断攻击社会党背叛,社会党是否愿意接过这个烂摊子也是一个问题。
当然,法国如今还没有变成另一个希腊,法国籍的欧洲央行行长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也表明法国远远还未到要世界货币基金组织(IMF)来救助的程度。同时,即使国会持续通过不了预算,法国还是可以按照本年的预算开支规模继续运行下去。
可是,当法国国会长期陷入僵局,人们难免会认为作为罪魁祸首的马克龙应当请辞、提前总统大选,除了是为其错误负责之外,还是要为法国政局带来急需的改变动力。
事实上,到9月,马克龙的民望已经跌至他2017年上台以来的最低位,只得17%。
不过,也许在法国财政还不必面对来自债券市场的灾难之前,法国民众和政客也不会醒过来,理解到其其债台高筑和长年财赤的问题严重性。马克龙请辞能够带来的改变,也只能是表面上的变,而非民意结构上的变。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克龙在2027年下台前能为法国做出的最大贡献,或许是不顾千夫所指的延续此刻的政治僵局,直到法国人在现实面前低头为止。
这可算是一种“政治凌迟”,一种缓慢而痛苦的政治死亡。
当然,在这段时间内,马克龙还是可以过过“总统瘾”,搞搞外交,这一边领导“志愿联盟”国家去为乌克兰提供军事安全保证,那一边又去推动承认巴勒斯坦国的风潮。
说不定,几年之后,法国财政在勒庞总统又或者巴德拉总统的极右政府主持之下崩盘,到2032年的总统选举,到时候才55岁的马克龙可以凭其“先见之明”再次问鼎爱丽舍宫,博一次史无前例的“政治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