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对美国新《国家安全战略》太过关注
美国白宫发布了最新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NSS)。这份描述当下美国所处安全环境、定义美国面临的各种安全挑战并提出应对战略政策的文件,获得了很多媒体关注。
一些媒体及政治评论人士将其放到不可思议的高度,认为它所描述或定义的相关内容,例如对欧洲的尖锐批评、与俄罗斯重建战略关系的努力、放弃传统全球角色转向以门罗主义现代化框架重塑西半球主导地位并提出“门罗主义的特朗普推论”、将中国与美国描述为“近乎对等的关系”、对华政策首要目标是建立互利共赢的经济关系等等,代表了美国国家战略的重大转向、具有异乎寻常的战略意义、影响将不容低估云云。
文件引起媒体关注,确实在所难免。因为美国——最起码从很多衡量一个国家实力强弱的数字和表面看来,仍然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超级大国,全球第一大经济体,掌握着美元霸权,拥有全球数量最多看起来最强大的航母战斗群,其国家战略与政策的制定实施不仅具有一国内部效应,在全球范围内也具有强烈的溢出效应,其影响确实不容低估。再加上,该国素来有依仗霸权干涉他国事务,胁迫敲诈他国上供纳税、制造战争与冲突从中获利的“习惯”,文件所涉及的国家难免需要仔细审视内容,从中预判机会与风险。
但是,像一些媒体或评论人士那样把这份文件拔高到历史高度,认为文件将会以迥异于美国传统安全战略的方式,重塑一个新世界格局体系的说法,就有点过了。因为它最多只能重塑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体系,无法重塑一个新的世界格局体系。在当前这个百年未有的世纪大变局里,尽管美国仍是世界重要一极,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最有影响力的一极,但是今天的美国,已经不具有凭一己之力、通过一纸文件重塑世界格局的能力。
在当今世界,有能力并且正在重塑世界格局体系的主角是中国,不是美国。是中国崛起成为推动世界格局体系演变的最关键动力,让世界从冷战后美国的一极独大格局体系,向事实上由“中美共治”的G2格局体系演变,并进而趋向于颠覆工业革命几百年来形成的以西方为主导的国际格局体系。美国现在已经没有了定义世界格局体系的能力,也失去了那个雄心。特朗普“美国优先”的提出和这份《国家安全战略》要求美国从全球霸权向美国所在的西半球收缩,就说明美国无论在实力上还是信心上,都已经大不如前。美国的国安政策变动,最多只能是在某种程度上加速或迟滞世界格局体系变动,那个它一举手就能重塑世界格局体系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再者,美国的国安战略从来都是美国两党政治的产物,所代表的仅是某一个政党甚至某极个别政治人物对美国面临的国安问题的判断,经常是随着选举结果几年一变,所描述的各种现象往往既非客观事实,也很难成为一个较长时期内跨党派存在的政策方向。因而其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美国深层政府和世界,也令人存疑。
以拜登政府2022年颁布的国安战略文件与特朗普最新颁布的2025年版战略文件相比,就能看出这种因政党变化或政治人物个人理念差异而呈现的剧烈变向。
2022年颁布的国安战略文件战略强调了美国领导的必要性与其基于价值观的领导方式,包括与盟友和伙伴的紧密合作,重投于美国的核心战略优势。此外,该文件还强调要重新激活美国的联盟和伙伴关系,以支持国际秩序、民主与稳定,并通过合作应对全球性挑战如气候变化等。在对中国和俄罗斯的战略竞争中,文件将中国视为最危险的系统性竞争对手,所以致力于负责任地管理与中国的竞争,并积极回应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和其对全球稳定的威胁。这份文件念念不忘美国要保持其全球领导地位,并且认为需要通过投资国内强项来维持和细化其竞争优势,与盟友和合作伙伴共同应对挑战巩固其全球领导地位。
但是才短短三年,到2025年,随着特朗普政府二度上任,MAGA主义卷土重来,无论对美国面临的国安风险的判断,还是由此制定的相关政策都完全变了。价值观外交从特朗普2025版战略文件中完全退出。美国的盟友与伙伴不仅不再是紧密合作的对象,反而成为美国的包袱和导致美国失去竞争力的最大不安全因素。美国不再承担全球责任(实际上就是谋求全球霸权)而是要向西半球特别是南北美洲回归。原本拜登政府恢复并大力倡导的气候政策,包括巴黎气候协定等,从特朗普的战略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拜登政府将中国视为最危险的系统性竞争对手,提出要从实力地位出发教中国守规矩,视俄罗斯为触动美国核心利益的军事威胁,但到特朗普2.0时代,在特朗普的定义里,中国又变成了“近乎对等的关系”,对华政策首要目标是建立互利共赢的经济关系。即使和特朗普1.0任期相比,对中国的定义,现在也出现了从“修正主义国家”到可以合作的竞争对手的巨大变化。
这些迥然不同的差异化描述,哪个才是真的?三年内世界肯定会有变化,而且变化还相当大。但变化再大,也不至于如此具有颠覆性。所以如果拜登对世界的判断是对的,那么特朗普对世界的判断肯定是错的。反之,如果特朗普对世界的判断是对的,则拜登对世界的判断肯定是错的。二者肯定有一个是错的。但是无论是拜登政府还是特朗普政府,哪一个在发布国安战略时不是说得头头是道?哪一个不是讲出一番自成逻辑的大小道理?
所以,美国的国安战略到底是对是错,可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它的形成其实非常随意,即使美国两党之间无法达成共识。这些所谓的国安战略文件,完全是美国两党政治的产物,来回翻盘,严重缺乏政策的稳定性。考虑到美国对世界仍有很大影响,可以参考文件预判风险,但无须太过重视,更没必要把它捧上神坛、形容其如何高明。
尤其是中国,要按照自己对世界的判断,保持战略定力,一步一个脚印地坚定走好自己的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因为岸上的猿声,耽误了脚下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