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历史首次炒掉联储局理事　减息、扩权之外的政府“武器化”

8月25日，特朗普（Donald Trump）在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公布声明，以联储局（Fed）史上首位黑人女性理事库克（Lisa Cook）被指控房屋贷款诈骗为由，即时将她炒掉，使她成为联储局成立近112年以来首个被总统以“正当理由”（for cause）炒掉的联储局官员。

新闻一出，美元汇价下跌、金价上升，显示出人们对于联储局货币政策失去独立性的担心。

虽然联储局主席鲍威尔（Jerome Powell）在杰克逊霍尔（Jackson Hole）会议上已经暗示9月减息，但其为提振就业的减息幅度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像特朗普心中所想的至少大减一个百分点的大变动。

早前，特朗普已经在炒作联储局大楼翻新工程超支的“装修门”，甚至亲身同鲍威尔一起巡视工地，似乎是要将大楼翻新的争议作为未来炒掉鲍威尔的“正当理由”。炒联储局主席，必然惊动市场，特朗普一直留中不发。

如今，先炒掉由拜登（Joe Biden）任命、在议息决定上一直跟随鲍威尔的库克，可算是给鲍威尔，以及其余5位在任的联储局理事、其他有份参与议息的联邦储备银行总裁一个“下马威”。

联储局接连人事大地震

事实上，这些不习惯在政治压力之下工作的人员确实有可能抵受不住而主动离场。目前联储局理事会的另一名空缺就是由（拜登委任的）前理事库格勒（Adriana Kugler）8月1日宣布提前辞职才构成。虽然库格勒只以重返学术界为由解释辞职决定，但库格勒是联储局中的鹰派，与特朗普的减息要求格格不入，不少分析人士都认为她是不想面对白宫干预联储局货币政策的政治压力而洗手不干。

目前，联储局理事会入面只剩下三位民主党任命的理事，其中由拜登任命的巴尔（Michael Barr）为免被牵连进特朗普干预联储局人事的官司，早已经自愿放弃其银行监管的副主席职务。

如果库克被免职不被法院推翻，特朗普再提名两个亲信、通过参议院投票成为联储局理事的话，联储局理事会的党派划分将会形成4个共和党、3个民主党的对比。虽然议息决定还有轮任的5名联邦储备银行总裁参与，但全部12个联邦储备银行总裁来年2月底都会任满，其最终任命就要由联储局理事会通过。因此，控制了联储局理事会的多数，即使来年5月才任满的鲍威尔还是联储局主席，特朗普对于联储局货币政策的影响力也将“提前”大大增加。

如今获特朗普提名接替库格勒的人物就是特朗普关税战背后的经济理论家、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米兰（Stephen Miran）。

而两位共和党的现任联储局理事沃勒（Christopher Waller）和鲍曼（Michelle Bowman）早前亦曾反对联储局维持利率不变的决定，是为1993年首次有理事正式表明异议，也可见他们对于特朗普减息主张的认同（两人也是特朗普第一任期任命的，而沃勒亦是盛传的下任联储局主席大热之一）。两人在拜登任内也曾拒绝支持芝加哥联联储局银行总裁的任命。

当然，即使特朗普能透过共和党人占联储局理事会多数来影响联储局决定，这些挂着经济学家头衔的人物也不一定会对特朗普唯命是从，不太可能会支持其一次过降息一个百分点甚至是三个百分点的主张。

而且，特朗普自己也不是完全不顾经济现实的。从他关税政策的多番调整，以至多次传出即将要炒掉鲍威尔却未有行动来看，特朗普不太可能会冒险让他自己变成“以减息抗高通胀”的“埃尔多安2.0”（Recep Tayyip Erdogan，土耳其总统）。

不过，随着鲍威尔本人也开始预告减息，再加上联储局的人事更替，鸽派将会占得上风。个中风险是，如果关税未来造成的通胀不是一次性的，而是真的导致高通胀重临，持久推高通胀预期，引发恶性循环的话，人们到时候已经对独立性成疑的联储局抗击通胀失去信心，这将会导致通胀更难受控。鲍威尔主持之下的软着陆就再无从谈起。

库克确是DEI时代的产物

在政治意涵上，这次特朗普炒掉库克的决定明显是其反DEI（多元平等包容）政策的延续。

库克的主要学术研究之一就是美国种族隔离时代针对非裔美国人的暴力对黑人的经济影响。她在学术界期间也曾参与推动少数族裔学生接触经济学的计划。

虽然她的学术背景、政府背景（曾任财政部资深顾问；曾参与尼日利亚、卢旺达的银行业及经济发展政策顾问工作）都让她足以担任联储局理事，不过拜登时代摆明车马提拔黑人的DEI政策，始终为共和党人诟病，其首次任命在参议院中还要透过贺锦丽（Kamala Harris）当时以副总统身份介入投下关键一票才获得通过。

特朗普政府这种反DEI的手法长期也受到部份共和党支持者嘲笑，例如保守派搞笑假新闻网站Babylon Bees就曾“报道”特朗普下令去除（国际）象棋中的所有黑色棋子，认为黑子每次都比白子慢一步（按：白子先行），明显是DEI聘用回来的。

除了反DEI的问题外，这次炒掉库克的做法明显是特朗普再一次尝试扩权的行动。

总统“炒人”权力的再一次司法测试

首先，特朗普相信基于美国宪法第二条的所谓“单一行政权力理论”（英：Unitary Executive Theory），认为任何对于行政权力的限制都不合宪法。

在美国政制发展中，其中一种对总统权力的重要限制，就是像联储局这样的独立机制的人士任免权。最高法院的一个1935年案例（Humphrey's Executor v. United States）就裁定了国会可以立法限制总统解除独立机构行政主管的权力，只要这些机构的工作是“半立法、半司法”即可。因此，总统只能够在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并非只因政策立场不同－－炒掉这些机构的主管。

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再加上1913年《联邦储备法》的规定，特朗普才会试图四出寻找“正当理由”：在鲍威尔的例子中，这就是联储局大楼的“装修门”；在库克的例子中，这就是对她的房贷诈骗指控。

不过，由于如今特朗普在美国最高法院有6对3保守派绝大多数的加持，而且大法官们也经常使用不必经过庭上法律辩论、不必提供详细法律理据的“影子判决”（shadow docket），本年特朗普的“炒人权”就得到法院的保守派支持。

特朗普上任后很快就炒掉了执行集体谈判权等劳工权益的国家劳动关系委员会（NLRB）主席，以及保障联邦雇员权益的考绩制度保护委员会（MSPB）主席，马上引发官司（按：这是故意的）。最高法院最终支持了特朗普的决定，不过就煞有介事地提到其决定不适用于美国联邦储备局。

这一次特朗普炒掉库克，很明显就是想再测试一下最高法院的界线。

此刻对于库克的房贷诈骗指控，案情其实是发生在2021年，早于库克获任命为联储局理事之前。很明显当时她已经通过了背景审查。用她获得任命之前所做的事作为炒掉她的理由，是否合乎法院眼中的“正当”？而且，房贷诈骗的指控还未经过法院判定罪成，这又能否算是个可用来炒掉联储局理事的理由？

联邦政府“武器化”

除了总统扩权之外，这决针对库克的行动也是特朗普“武器化”联邦政府的明证。对于库克的指控其实是由管理房利美（Fannie Mae）和房贷美（Freddie Mac）的联邦住房金融署（FHFA）署长Bill Pulte提出的－－后者是特朗普的忠实支持者，其在社交媒体上的激进措辞也极有MAGA派的影子。

8月15日，Bill Pulte向司法部长邦迪（Pam Bondi）发信，指称库克在2021年涉嫌以同时将两处不同房产列为“主要住所”的方式进行房贷诈欺－－库克在密西根州及乔治亚州分别买房，在相隔两周之内先后声称它们都是她的主要住所。由于主要住所的房贷风险较低，通常享有更优惠的利率，这就构成了Pulte指控库克房贷诈骗的案情核心。

不过，库克很明显没有意图隐藏“犯法”，她自己其后也申报了当中一间住宅的出租收入。

此事很快就被特朗普拿来作为要求库克“马上辞职”的理据。他甚至质疑鲍威尔也有可能在为库克隐瞒。

联邦住房金融署的工作是要保证房利美、房贷美不要作出太高风险的投资，以免重演金融海啸之后要美国纳税人来拯救的故事。不过，Bill Pulte很明显就把其公职所接触到的资料用来对付特朗普的政敌。

目前，除了库克之外，曾经起诉特朗普民事诈骗胜诉（其5亿美元罚款最近被推翻）的纽约州总检察长詹姆斯（Letitia James），以及2019年主理特朗普第一次弹劾案的现任国会参议员希夫（Adam Schiff）也同样被Pulte翻出虚报“主要住所”为由而转介司法部调查。

而负责调查这些民主党人的司法部官员，则是连共和党参议员也不肯支持其哥伦比亚特区美国检控官提名、最终迫使特朗普收回提名的特朗普死忠人物Ed Martin。

这一次特朗普炒掉库克，在经济政策上、政治文化上和政治斗争上都切中了他第二任期的主题。这一件只算得上是“半日头条新闻”小事可能会变成联储局失去独立性的转捩点、DEI失势的又一明证，以及总统权力扩张、政府职能被“武器化”等美国政治转变的一幕过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