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hran Mamdani|当全球最资本主义的城市选出一位社会主义市长

撰文: 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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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终极圣殿、被视为自由市场神话活化石的纽约市,经历了一场可能足以载入史册的地震。年仅33岁的曼达尼(Zohran Mamdani),一位公开的民主社会主义者(DSA成员),在强大的民主党建制派和亿万富翁们的围剿中突围,赢下了市长选举。在曼哈顿下城那座象征着资本永不眠的铜牛雕像的注视下,被高房租和通货膨胀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纽约人,选择了一位发誓要冻结租金、向富人开刀、甚至由政府开办杂货店的年轻穆斯林来领导他们。

不禁想起,冷战刚刚以西方的全面胜利告终,法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给出历史终结”的乐观论调。

此时,两位并非学院派主流的历史学家威廉·施特劳斯(William Strauss)和尼尔·豪(Neil Howe),在他们合著的《第四次转折》(The Fourth Turning)中,极其不合时宜地抛出了一个有些荒诞不经的警告:“在2025年之前的某个时间点,美国将穿越一道巨大的历史关口,其重要性堪比美国独立战争、内战,以及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发生灾难的风险极高。国家可能会爆发叛乱或国内暴力,地理上四分五裂,或者屈从于威权统治。”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站在2025年的尾巴上,预言落地的声音震耳欲聋。

2025年11月4日,美国纽约市长选举举行期间,民主党左翼候选人曼达尼(Zohran Mamdani)在当地一间学校前拍照。(Reuters)

曼达尼的胜选,这不仅仅是一次选举的意外,这是历史板块剧烈碰撞时发出的沉闷轰鸣。当最推崇资本主义的城市开始呼唤社会主义,我们知道,施特劳斯和豪笔下的“凛冬”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比喻。

为什么“社会主义”这个在美国政治语境中曾经等同于政治自杀的词汇,如今却成了年轻一代的动员口号?矽谷最具哲学思维、也最具争议的投资人彼得·蒂尔(Peter Thiel),在2019年发给朱克伯格(Mark Zuckerberg)的一封私密邮件中,极其冷酷而精准地解剖了这一点。这封邮件,比任何社会学论文都更直白地揭示了美国社会的深层病灶。

蒂尔在邮件中写道:“当70%的千禧一代说他们支持社会主义时,我们不能简单地斥责他们愚蠢、自以为是或被洗脑了事……如果一个人背负太多的学生债务,或者住房极其难以负担,他就会长期处于负资产状态……如果一个人在资本主义体系中没有利益相关(stake),那么他很可能会转而反对它。”这就是问题的核心:利益相关性的丧失。

二战后的“美国梦”建立在一个基本的社会契约之上:如果你努力工作,你就能买得起房,养得起家,过上比父辈更好的生活。这个契约让工人阶级成为了资本主义最坚定的捍卫者。但现在,这个契约被单方面撕毁了。

2025年11月4日,美国纽约,图为民主党候选人曼达尼的支持者在选举夜中举起标志。(Reuters)

美国连续几届总统都出生在1946年,婴儿潮一代不仅占据了政治、经济和文化权力的顶层,更通过房地产政策和金融工具,锁死了财富的向上通道。他们享受了战后繁荣期低廉的教育和住房红利,然后抽走了梯子,留给子孙的只有天价的帐单、不稳定的零工经济和日益攀升的国债。

当一个纽约布鲁克林的年轻人发现,他需要打三份工才能勉强支付一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的租金,而华尔街的对冲基金经理仅靠资本利得税的优惠就能日进斗金时,“资本主义”对他来说就不再意味着自由和机遇,而意味着债务奴役。相反,“社会主义”则意味着一张付得起的地铁票、一间不会被随意驱逐的公寓。

曼达尼的胜选,某种意义上,就是“无产”的年轻一代对老年金权政治的一次绝地反击。

在曼达尼胜选的同一周,美股正在由英伟达带领着冲向新的高点。曼达尼在竞选中提到了一个词:“Halalflation”(清真通胀),指的是他在街头感受到的、普通穆斯林社区连基本的清真食品都快买不起的窘境。这与不断刷新历史新高的股指和“强劲的宏观经济指标”形成了极具讽刺意味的对比。人们投票给曼达尼,不仅仅是为了他承诺的免费巴士,更是为了向那个冷酷运转的资本机器投出一块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