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女孩》导演邹时擎专访 伙Sean Baker拍出横扫金马9提名作
【专访/电影/台湾】一部电影的诞生,可以源于一瞬间的灵光乍现,也可以是横跨二十年的漫长等待。对于导演邹时擎而言,她的首部长片《左撇子女孩》(Left-Handed Girl)无疑属于后者。
这个源自外公一句斥责的故事,在她心中发酵了二十年,最终不仅入选康城影展,更横扫金马奖九项提名,并将代表台湾角逐2026年奥斯卡最佳国际电影。
邹时擎是上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得主 Sean Baker 长达二十年的监制与创作伙伴,同样亦曾参与奥斯卡最佳导演《阿诺拉》(Anora)等作品的制作。这次,她从幕后走到台前,将镜头对准家乡台湾,讲述一个关于三代女性、传统枷锁与自我认同的细腻故事。
“左手是魔鬼之手”
《左撇子女孩》讲述五岁女孩宜静跟著妈妈淑芬、姊姊宜安从乡下搬回台北,在热闹夜市摆摊讨生活。在五光十色的梦幻乐园中,三人各自努力适应新生活,直到传统的阿公禁止小孙女宜静使用被他斥为“魔鬼手”的左手,家族埋藏多年的秘密与心结也悄然浮现。
“其实就是我高中的时候,用左手拿菜刀被外公看见,他就指责说不能用左手,‘左手是魔鬼的手’。”邹时擎回忆道。有趣的是,她早在幼稚园时已被老师“纠正”成右撇子,但这句莫名而严厉的指控,却开启了所有故事的源头。
2001年,当时还在纽约读硕士的邹时擎,在编剧课上认识了日后的创作伙伴 Sean Baker。两人因相似的电影品味一拍即合,她将这段关于“魔鬼之手”的往事告诉对方,Sean Baker 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想法”。于是,两人一同回到台湾进行田野考察,从槟榔摊、夜市等极具地方色彩的场景中汲取灵感,然后来回传递剧本草稿,互相打磨对白与情节。故事最初的故事版本甚至还包括与三代母女同住的外公角色。一个关于家庭与传统的剧本雏形,就此诞生。
不过与《阿诺拉》(Anora)不同,这次合作出现了“角色互换”。过去,邹时擎是成就Sean Baker作品的幕后推手;来到《左撇子女孩》,这部源自她个人经历的电影,她亲自执起导筒,Sean Baker则退居监制与联合编剧,拍摄期间并没有现身台湾,让邹时擎从一个辅助者,成为了故事的最终决策者。
在传统束缚下,我们如何“做自己”?
《左撇子女孩》不仅仅是关于用哪只手写字吃饭,它更是一个关于自我认同的隐喻。这部电影承载了邹时擎对传统社会规范的反思。“对我来说,我想把自己在台湾成长的过程,还有一些我觉得应该要改变的东西,放进去。”
她坦言,自己的原生家庭“非常重男轻女”,成长过程中承受了许多不公平的对待。“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你没有办法做自己’。”邹时擎深刻地解释:“你知道你是左撇子,这是与生俱来的特质,可是在很多时候,你没办法当你自己,因为你会被强迫要跟别人一样。”
这个主题,最终透过小女孩宜静的纯真视角展开。电影的叙事紧随孩子的目光,而Sean Baker 标志性的快速、紧凑剪辑风格,恰如其分地呼应了孩童短暂而片面的记忆模式。“事情对他们来说非常快速,发生了,可能很快就忘记了。”邹时擎说,这种剪辑节奏让观众更能沉浸在小女孩的内心世界。
旅美二十年的“局外人”视角
长年旅居美国,反而让邹时擎在重返台湾时,获得了一种独特的“局外人”审美视角。那些在地人习以为常、甚至觉得丑陋的景象,在她眼中却充满电影感与生命力。
她笑著分享一个例子:“台湾路上有时候会把整条路漆成绿色,我跟摄影师说‘这个绿色一定要拍下来’。他却告诉我,所有台湾导演看到这个都叫他避开,因为觉得很丑。”对她而言,这种审美观的差异,正是创作时的宝藏。
“当我把自己抽离,回到台湾的时候,看到这些很台湾的东西,就觉得好可爱。”从垃圾车独特的音乐,到穿梭巷弄的“修玻璃”叫喊声,这些最道地的台湾元素,都被她悉心拾取,放进电影,成为故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如何在真实夜市里“隐形”拍电影?
为了捕捉最真实的台湾样貌,邹时擎从一开始就坚持要在“真实的夜市”里拍摄。这个想法却吓跑了不少台湾制片人,他们纷纷建议搭景拍摄,以利场面控制。但对导演来说,那将失去电影最珍贵的灵魂。
得益于先前与 Sean Baker 合作拍摄《跨性有话儿》(Tangerine)时使用 iPhone 的经验,她深知小型设备的优势。“要在这种真实的场域里面拍戏,一定要用很小的摄影机,才能把整个剧组隐藏起来。”剧组仅用两台外挂了专业镜头与稳定器的 iPhone 进行拍摄,摄影师以纪录片的方式紧随演员,完全融入通化街夜市的混乱与生气之中。
拍摄第一天,二十多位身穿黑衣的工作人员立刻引来路人围观,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反拍剧组,让拍摄一度中断。第二天,邹时擎下令:“所有人不准穿黑衣,穿得像路人,没事的人都回办公室!”剧组必须化整为零融入背景,摄影机则压低在孩子的视角,巧妙地避开了路人投向镜头的目光。
“因为就是手机嘛,所以其实很少有人发现我们在拍电影。”邹时擎笑说:“我们融入得太自然,竟有人走来跟蔡淑臻点面,挺有趣的。有几次我们干脆让她煮了几碗。”这种近乎纪录片的拍摄方式,让观众仿佛与小女孩宜静(叶子绮 饰)一同穿梭在夜市的烟火气里,感受那份独有的生机与魔幻。
多得《上流寄生族》与《鱿鱼游戏》
从一个念头到一部电影,这条路他们走了整整二十年。邹时擎坦言,过程中最艰辛的就是“找钱”。电影的命运充满变数,直到近年全球影视市场的风向转变,才迎来了曙光。
“为什么最后有办法把《左撇子女孩》拍起来?就是因为《上流寄生族》(Parasite)和《鱿鱼游戏》(Squid Game)。”她分析道,这两部韩国作品的巨大成功,让国际投资者与片商开始对亚洲题材产生浓厚兴趣。
疫情期间,观众对字幕电影的接受度提高,也为《左撇子女孩》创造了绝佳时机。2021年,在康城影展上,他们的法国片商被剧本深深吸引,这部酝酿多年的电影才终于获得了开拍的通行证。
如今,电影走过世界各大影展,回到华语市场,获得台湾观众“很到位”的评价,让邹时擎备感欣慰:“拍了一个台湾的电影,当然是希望台湾观众会喜欢。”她表示自己“仍有很多不同的故事在不同的国家”,希望将来能到不同国家拍摄当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