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思维|青年工作——从“聆听”开始
作者:彭意婷
最近关于青年“躺平”的讨论,让社会重新审视青年工作的方向。政府近年在青年工作上投入大量资源,自2022年公布《青年发展蓝图》以来,推出了超过250项具体措施,涵盖交流实习、理财教育、调解工作坊等范畴。启德“青年驿站”旅舍已开始试业,为各地青年提供住宿和交流平台;政府亦计划在柴湾青年广场及南昌社区中心设置青年互动空间,这些努力和投放确实值得肯定。然而,不少前线工作者及青年本身却依然对前路感到迷茫。这场讨论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判断谁对谁错,而在于促使我们反思,究竟当政府与社会谈论青年工作时,我们是否其实在平行时空中各说各话?
政府青年计划的申请数字,确实反映了一部分青年的参与热情,这值得社会肯定。但正如医院急诊室大排长龙,不代表市民健康无虞,反而显示有许多人需要求助。青年踊跃申请各种计划,也可能恰恰说明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机会匮乏,因而寄望透过这些项目寻找出路。
政府关注的是“有多少人参加我们的活动”,但社会对青年工作的真正期待,是关心所有青年,尤其是那些处于主流视野之外的普通年轻人——他们如何在日常中看见希望与可能性?
我们谈论的是同一群青年吗?
作为一名30岁的青年,我当然支持同龄人参与交流团与实习团,也为申请人数上升感到欣慰。但我必须指出,还有很大部份本地青年没有积极参与相关政府活动,但他们也很努力找出路——这些人的空间够不够?依我观察,这些青年是否拥有足够的发展空间,才是检验青年工作成效的真正关键。
今年七月全国运动会的派队争议,清楚显示现有制度与青年需求之间的落差。当时甄选标准要求“须曾参加巴黎奥运或在杭州亚运取得前八名”,导致多个运动项目一度无法组队参赛。政府在接获反映后从善如流,放宽标准让篮球成年队得以出赛,这种弹性调整值得肯定,展现政府愿意聆听并作出改善。
然而,尽管有所调整,女子U22及足球多个组别最终仍未能参赛。相关体育总会或许以为仅影响十多名球员,但实际上波及的是绝大多数希望在体育领域发展的青年。当运动员公开表达失望时,她们道出的深层问题是,即使再多的交流计划,也没法弥补在最关键时刻失去展示舞台的遗憾。
此案例的启示不在于指责,而在于反思。若政策形成前期能充分咨询受影响的运动员与体育总会,让他们的声音在决策阶段就被听到,许多问题本可避免。政府愿意调整值得肯定,但更根本的问题是——为何总要等到问题发生才补救?
政府重视的是“声音”还是“掌声”?
青年工作的成效,不只在于提供了多少个计划名额,更在于社会如何回应青年的真实处境。当有人撰文表达青年对现状的忧虑时,得到的回应不是“让我们共同寻求改善之道”,而是被质疑“潜台词是想批评政府”、“唱衰政府”。如果社会反映青年心声都被视为“别有用心”,那政府重视的究竟是青年的真实声音,还是只想听到赞美?
真正的青年工作,需要的是谦卑聆听,而非防御性反驳;需要正视结构性问题,而非以局部数据掩盖整体困境。当然社会也需要扩大空间让青年尝试与成长,而非收窄界线然后说,“你看,留下来的人都很积极”。
政府可以继续用交流计划的申请人数来展示努力成果,但也请正视那些没有参加、或无法参加这些计划的青年所面对的困境。真正对青年的尊重,不是要求他们“积极上进”来配合某种论述,而是承认他们的挣扎,正视制度的不足,然后一起寻找出路。
面对问题态度决定青年工作成败
青年焦虑并非香港独有,而是全球趋势。新加坡总理黄循财在今年九月的国会发言中,面对青年问题展现了值得参考的态度。他坦承年轻一代面对激烈竞争、社会阶层固化及对未来的忧虑,并明确指出无论求学或就业,年轻人都感到陷入无休止的竞争。他未回避问题,反而指出这种焦虑全球皆然——中国有“躺平”,日本有“家里蹲”,欧美有“安静离职”。但他强调,政府的责任是竭尽所能帮助年轻人抵抗这种趋势,他更直接承诺“我们不能辜负年轻一代,他们是我们的未来。”
更关键的是态度差异,黄循财承认改变招聘与晋升方式并不容易,因为这意味着重新思考人才的定义:“若仅以学业成绩评价一个人,我们会低估许多有能力者,错失同样重要的才智。”新加坡政府已开始行动,公共部门不再将学历视为唯一标准,部分职位甚至完全不看文凭,转而重视实际能力。
当社会有声音指出青年面对的困难时,应该视为需要共同解决的挑战,而非需要辩驳的指控或政治攻击。哪种方式更能真正帮助青年?答案不言而喻。
基于以上观察,我提出以下建议:
首先,建立全面的青年状况评估机制。不仅看参与政府计划的人数,更要系统性了解青年对未来的信心指数、社会归属感、留港发展意愿及向上流动的机会感知。唯有掌握包括未参与政府计划的大多数青年的真实状况,才能制定有效政策。若结果真的显示青年状况良好,岂不更能证明青年工作成效?
其次,让青年在政策制定中拥有实质发言权。全运会事件提醒我们,即使政府愿意修正,但若青年声音未在前期被纳入,仓促修改仍会造成伤害。真正的参与不是象征性咨询,而是让受影响者在政策成形前就能影响决策。青年委员会的委员固然重要,但那些没有被委任、没有自荐的普通青年,他们的声音谁来听?建议在影响青年的重大政策出台前,设立正式的青年咨询机制;容许更多元的青年组织和平台存在,不限于政府架构内的委员会;重视来自基层、前线的青年声音,而非只听取“成功青年”的意见。
第三,重新定义“成功”的内涵。当前社会将年轻人推向愈来愈窄的道路:读书要名列前茅,就业要进入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律师行或成为医生,这种单一标准制造了大量不快乐的年轻人。应参考新加坡做法,建立以能力而非文凭为本的用人制度,支持年轻人在体育、艺术、社会创新等各领域发展,让他们相信付出有其意义。
第四,给予文化创作、学生自治、公共讨论更宽松的环境。若一个社会连学生自治都难以容纳,如何期望培养出有承担、有视野的下一代?许多青年不是不愿努力,而是看不到付出与回报之间的关联,失去的是对“社会仍有我位置”的信心。
“青年是未来”这句话我们说了多次,但青年真正想看到的不是口号,而是实质希望。新加坡总理在国会公开坦承年轻人的焦虑,将讨论问题视为改进起点,而非攻击,这才是真正将青年视为未来的表现。唯有当我们愿意给予青年真实而非表面的空间,重视所有而非部分青年的处境,接纳多元而非单一的发展路径,并以开放而非防御的态度面对不同声音——年轻人才会相信,这个社会真的把他们当作未来。
这不是批评,这是期望。因为我们都相信,香港青年值得更好。
作者彭意婷是“新思维”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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