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基辛格复活、俄乌停火 特朗普也很难“联俄制中”?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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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朗普(Donald Trump)斡旋俄乌停火以来,“联俄制中”的说法就不断成为话题。

这种猜想主要来自特朗普对普京(Vladimir Putin)的示好,包括强逼乌克兰签署矿产协议、与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爆发白宫骂战、一度中断对乌军援、与普京绕过欧乌直接对话,以及近期在阿拉斯加的的“双普会”。种种做法不仅让特朗普获得“当代张伯伦”的新称号,也让外界兴起“联俄制中”、也就是“逆向基辛格”(reverse Kissinger)的战略想像。

不过细究特朗普的整体做法,其实也难言全然讨好俄罗斯。首先,即便特朗普反复示好普京,俄乌战争也始终没有停下,这就导致好大喜功的特朗普反复变脸,不断以制裁的最后通牒威胁俄罗斯;再来,普京在谈判过程中不断提议解除部分对俄制裁、换取部分停火,特朗普也始终没有答应。

显然,从特朗普本人变化无常的行事风格来看,“联俄制中”是否真的成为美国既定战略,恐怕还是值得商榷的猜想;而俄罗斯与中国在2022年后的不断走近,也难免会让外质疑“联俄制中”的可行性。但无论如何,“联俄制中”倡议始终存在美国的战略界,而在俄乌战争已经持续超过3年、特朗普又相对不排斥普京的背景下,这也或许是一条潜在路线。

美俄关系: 图为2025年8月15日,特朗普与普京与阿拉斯加举行会谈后,两人一同会见传媒。(Reuters)

“联俄制中”为何诱人

回顾“联俄制中”的倡议缘起,这明显是受冷战历史的想像启发。

1971年,美国时任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秘密前往北京,开始了一系列穿梭斡旋,以承诺美国将逐步减少驻台军事力量等条件,翘动了中美关系和缓的敲门砖,并促成日后一系列重要历史事件:1972年的尼克逊(Richard Nixon)访华、1979年的中美关系正常化。

整体来说,基辛格的穿梭外交,结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美国的23年隔阂,也推动美国完成了战略性的外交转向:中美关系的缓和,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苏联的不安全感,导致苏联在面临西方的北约威胁时,还必须分神留心东方的中国,并也为此缓和与美国的互动。最终,中美苏战略三角正式成形,并且持续牵动国际格局,直到1991年苏联解体,美国最大地缘对手成为历史灰烬。

显然,又名“逆向基辛格”的“联俄制中”,正是从这段冷战记忆汲取灵感:认为破坏北京与莫斯科的地缘结盟,能为美国争取到最大战略利益、最优越的安全地位。

而这种战略倾向,当然起于后冷战时代、中俄两国再度走近的政治现实。以军事场域为例,中俄在1991年恢复了军事技术合作,并从1992年开始高端军事技术移转,中国也因此获得现代化的反舰导弹和舰载防空系统;1996年中俄再度达成协议,中国由此生产200架苏-27战机。基本上,来自俄罗斯的军事技术移转,是后冷战时代的中国信心来源之一。

美国时任总统福特1975年12月2日访问北京,国务卿基辛格与毛泽东握手。(Reuters)

当然,中国也在同一时期积极融入国际体系,与西方的经济合作显著提升:1990年代,西方对中国生产设施的投资急剧增加,10年内超过了4,000亿美元;2001年,中国成为世界贸易组织成员,开启了打入全球市场的时代。

但也正是中俄靠近、中国经济成长这两个基础,导致了“中俄邪恶轴心”论述的成形。对这派支持者来说,崛起的北京、恢复力气的莫斯科,都渴望挑战美国利益、同时彻底改变世界秩序。而毫无疑问,之后的“一带一路”又成为相关叙事的“铁证如山”,加上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导致俄罗斯的国际形象一路崩塌,也被视作“中俄邪恶轴心”的预言成真。最后,2022年的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开始为相关叙事添加源源不绝的燃料。

从这个背景来看,“逆向基辛格”的倡议,其实就是用冷战记忆抗衡对“中俄邪恶轴心”的恐惧,建议美国反向操作当年的基辛格路径:与莫斯科建立友好关系,从而在中俄间制造隔阂,为美国创造有利的力量平衡。

整体来说,“中俄邪恶轴心”叙事有多少市场,“逆向基辛格”就至少能分半壁江山。

图为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又译季辛吉)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015年9月22日在西雅图会面。(Reuters)

“联俄制中”只是想像?

只不过,这种想像必须跨越一大现实障碍,那就是对历史的错误理解:基辛格当年确实利用中苏分裂来为美国谋取战略利益,问题是,基辛格更多是利用中苏已经分裂的现实、而非从零开始推动。

1950年中苏签署《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建立看似永久的兄弟情谊。但斯大林(Joseph Stalin,又译史达林)去世后,继任者赫鲁晓夫(Nikita Khrushchev)从1956年开始推动“去斯大林化”运动,苏联在全球社会主义阵营的威望有所减退;几乎也是同一时期,毛泽东开始争夺“有别于苏联”的社会主义领导地位。

1959年,中印边境冲突爆发,中苏关系也因苏联支持印度而紧张;1962年,中国公开批评苏联在古巴导弹危机期间的退缩,此后更开始与苏联争夺在越南的影响力;1969年,双方士兵在珍宝岛事件中直接交火,中苏敌意已是积重难返。

整体来说,中苏分裂不是起于基辛格的挑拨离间,而是双方的主导欲、对领导权的争夺,导致了社会主义兄弟情的内部撕裂,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基辛格能够利用中苏已经决裂的现实,进一步实现美国的国家利益。

2025年5月8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总统普京(左)在纪念二战战胜纳粹德国80周年庆典音乐会前与国家主席习近平(右)握手。(Reuters)

这就照见“逆向基辛格”、也就是“联俄制中”的最大问题:现在的国际情势不是1971年,中俄不存在竞争某阵营主导地位的博弈关系,只剩传统势力范围与核子武器的俄罗斯,也根本无法公开挑战当今中国:双方既未激烈争夺“反美阵营”的领导权,也没有发生血腥的边境冲突。

当然,中俄关系不是毫无竞争与摩擦。例如在中亚,俄罗斯始终对“一带一路”的角色有所提防;而俄罗斯在俄乌战争中持续展现的对华捆绑倾向,也没有换来北京的来者不拒,事实上在考量中美关系、中欧关系的背景下,北京还是有意识地不让自己卷入俄乌战争的阵营博弈,因此也没有如朝鲜般大力进行军事支援。

但以上种种也说明了,当今俄罗斯至多是与中国存在区域利益竞争,而不具备争夺全球阵营领导权的能力;且即便俄乌战争爆发,在一定程度上推升了中俄互动,在当今中国面向全球的外交战略背景下,北京也对“过度靠近俄罗斯”的负面效果心知肚明,双方互动即便上不封顶,却也没有到军事甚至战略同盟程度。

这也导致了,即便基辛格复活,也无法重塑1971年的战略操作、并且收获当年效果,因为当前的中美俄关系完全不是过去的中美苏关系,中美是各自在经济科技上,都与全球各地深度互赖的大国,俄罗斯则除了固守不断流失的势力范围,基本上也别无他法;即便特朗普在未来成功促成俄乌停火,因为北京早就认知到中俄关系的务实性,即便莫斯科开始在地缘上有所摆荡,这也不算是摧毁了“某种同盟”,因为这种“同盟”,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