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蒨文潇洒人生:从天后巅峰到忙碌的简单生活 只走自己想走的路

撰文: 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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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蒨文今年64岁,最近和老公林子祥一起在红馆开唱。一连五场,演唱会的名字叫《白头到老》。

叶蒨文在台上劲歌热舞13分钟,从kpop到经典老歌,外套一脱,露出紧致的小腹和手臂,一头银发,活力四射,身形和30年前几无变化。

演唱会的票一早售罄,歌迷喊他们多唱几天,他们说这是能争取到的最长的档期了。

叶蒨文在开唱前写了一段长文:

永远不要害怕变老,因为那是奇妙“进化”过程的一部分,是一份荣幸和珍贵的体验……我们可以在独立自主的同时,也关怀和觉知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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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蒨文和梅艳芳、陈慧娴、林忆莲并称为“四大天后”,伴随着80年代香港电影和流行歌的蓬勃。她的代表作《潇洒走一回》《祝福》《黎明不要来》几乎人人都能哼上几句。

19岁出道,37岁暂别乐坛,41岁复出即回巅峰,再逐渐淡出,60岁以后再登台,来去潇洒自如。叶蒨文的每一次亮相都鲜活和明媚,她的人生际遇背后,是粤语流行乐黄金时代的衰荣更迭。

正如她的著名粉丝贾樟柯所说:“红尘最难表达,唯Sally可呈现此中滋味”。

60岁,打羽毛球才是正经事

自2003年的《Inside Out》后,叶蒨文接近20年没有灌录新唱片。上一次演唱会已经是8年前,几乎淡出歌坛。去客串其他人的演唱会,她唱完便逃:“唔同我讲嘢,咁我返屋企困觉!(别跟我讲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她一早澄清自己没有退休。很少出来,只是不想重复过去,要等遇到喜欢的作品,做出创新的经典。

叶蒨文早就决定不再染发,只想做“完完全全的,真正的自己”。她一头浓密的白发,脖子细长,四肢有肌肉线条,没有不自然的填充感,在岁月的痕迹里神采奕奕。她跟粉丝讲:

希望你们能够接受这样的我,白头发,和可爱的皱纹!

还俏皮地说:“Lam(林子祥)很喜欢我这样,我们看上去像双胞胎。”

这些年她过简单的生活,却“忙得不得了”,朋友很多,星期一、星期五打羽毛球,星期四全天跳舞,还要去打高尔夫,忙到吃饭只给一个半钟。“我就跟林子祥讲,六点半可以跟你吃个饭,我就六点半吃到八点,就跑了。”

打羽毛球是叶蒨文的正经事。她的老师有李宗伟和周昕,球友是朱玲玲,从38岁开始坚持到现在,练到半专业水平,还会跑到长沙、珠海参赛。一开始打得很疯,右手受伤,她想没事还有一只手,换左手练好了,然后左手也打伤了。有球友在羽毛球馆认出她,谁知她主动找来,说看他球技好,要不要加入一起打。

近几年,每年她都跟粉丝做名为TAP的见面会(Think Act Positive:积极地思考与行动),疫情后改成Zoom直播,直播间人不多,几百几千人。她在英语、广东话、普通话里切换,熟络地喊老粉丝的名字,絮絮叨叨地唠家常。她偶尔在社交媒体上洋洋洒洒写千字长文,为一桩很小很小的事激动:去打高尔夫,竟然救了三只小乌龟。

偶尔的“营业”时刻,几乎都与林子祥有关。2019年,林子祥在红磡开LAMUSICAL演唱会,叶蒨文做艺术总监,在幕后亲力亲为,每天排练7、8个钟头。粉丝跟她喊话:“不要再忙你老公的演唱会了,忙忙你自己的。”

他们的故事从情歌对唱开始

《声生不息》的舞台上,第一个出圈的,就是叶蒨文和林子祥的粤语金曲舞台。两个人加起来135岁,搂着彼此唱《敢爱敢做》,音域极宽,气息极稳,不输当年。他们的故事就是从情歌对唱开始的。

1983年,如日中天的歌手兼作曲人林子祥要录一首叫《重逢》的歌,想找一个女歌手合唱。《少女日记》的导演杨凡引荐了叶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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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蒨文当时刚从台湾到香港,被称为“鬼妹”。加拿大长大,广东话完全不会,中文差到连自己的八卦新闻都读不懂。TVB有一年的晚宴,主持人请她玩魔术牌,因为听不懂,她当场掉线,郑裕玲隔得老远给她翻译,急得隔壁桌的成龙跑来帮忙。

于是林子祥做了她的广东话老师,唱歌的时候她把英文字母拼注在汉字上来发音。有一天他拿给她一盒白色录音带,说是上厕所时作曲的。这首歌是《零时十分》,入选当年的“十大劲歌金曲”,在香港乐坛寂寂无名的叶蒨文一举成名。

在这首歌之前,她广为人知的形象是喜剧片里的傻大姐,他却挖掘了她歌声里甜美、静谧的一面。是林子祥给了她事业的基础。

虽然合作了几张唱片,但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工作,没有单独吃过饭。中间更一度断了联系。直到1992年,林子祥要录一首情歌,又找叶蒨文合唱,这首歌叫《选择》。当时林子祥和妻子分居,对方带孩子去美国住,他一个人在香港。《选择》之后,他时不时约叶蒨文出来吃饭。

我现在长大了,成熟了,他又有好多事发生。

叶蒨文说。

那一年的劲歌金曲颁奖礼上,叶蒨文和林忆莲、王菲角逐最受欢迎女歌手,她手拿奖杯,穿一身红衣,春风得意。林子祥走近她,搂着她的腰,随着《选择》的歌声,两人依偎在一起,痴痴地望住对方。

叶蒨文以前交过一个男友,他会没收她的护照,不让她去工作,她说她爱工作,不要成为她的负担。也有条件很好的男人跟她求婚,承诺给她好日子过。叶蒨文的反应是:“我差点拿个鞋子去敲他。我不是要你去养我,我希望我们大家是平等,我不要去靠一个男人。”

林子祥比叶蒨文大14岁,是不折不扣的乐坛前辈。

但阿Lam就是不一样。我跟他在一起很舒服。我们有好多好话讲。

1995年,因为林子祥离婚,叶蒨文被推上风口浪尖,电台播她的歌都会被投诉。那段时间她过得很煎熬,想放下又放不下。

后来她跟张艾嘉说:“这份爱情,放弃了几百次都有……我最受不了人家复杂,偏偏撂到你头上,躲都躲不了。”“是Lam的坚持,他不肯放弃。”

她低调地发了一张唱片《Simple Black & White》,里面的第一首歌《深呼吸》:“已经清清楚楚不可在一起,仍未撇撇脱脱那样回避你。”她深吸一口气,去面对爱情的抉择。次年,她和林子祥登记结婚。

他们两个,性格截然不同。林讲话小声,家里都听不清他说话;叶讲话大声,中气十足;林喜欢缝纫,没事缝缝衣服;叶车子抛锚,自己下来换车胎。林早上5点起床,晚上9点睡觉;叶有时中午起来,晚上9点还在和朋友喝酒。

他们给彼此足够的空间,各有投契的异性朋友,也会分房睡。在《声生不息》的后台,叶蒨文时时紧张着林子祥,偷跑到他身边,“怕他靠着椅背睡着”。好友郑丹瑞说她:“紧张一个人、紧张一件事,竟然可以如此美丽。”

80年代,闯入好时光

不管是演电影还是唱歌,叶蒨文都有点误打误撞。出生在中国台湾的叶蒨文,是家中独女。外公是台湾立委成员,往来名流,家境优越。

她的独立很大程度继承自母亲。当年她母亲违背父命,私自与一穷二白的父亲结了婚。4岁时,母亲不想让她在高压的教育系统里待着,把一家三口搬到了加拿大。

后来叶蒨文16岁在台湾拍广告,外公舅舅反对,唯独母亲支持。她知道女儿从小喜欢在房间里唱歌跳舞,让女儿把握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命运的转机发生在叶蒨文19岁那年。当时,她还在加拿大读高中,每年暑假会回台湾外公家住。那年因为去买炸鸡,被星探发现,认识了当年名声很响的演员马永霖,得到机会拍第一部电影《一根火柴》,而这角色原本是属意林青霞的。

巧的是,这个电影的主题曲也找不到人来唱,于是有一天,叶蒨文被带去见一个作曲家。那人很安静,他弹钢琴,叶蒨文唱。她觉得自己唱歌不行,结果被告知声音很好,便录了一张专辑。那人就是李泰祥。

齐豫演唱的《橄榄树》,便是李泰祥作的曲,至今仍是华语歌谣无法超越的经典,而英文版的《橄榄树》,则由19岁的叶蒨文演唱。这首歌收录在她的第一张专辑《春天的浮雕》,李泰祥包办了专辑的作曲和制作。对19岁的叶蒨文来,这是一个很高的起点。

但接下来签唱片公司却事与愿违。叶蒨文被要求穿长裙子摇摇摆摆,故作可爱。但她的日常装扮是吊带背心、牛仔短裤,身材高挑又热情奔放,喜欢的是黄莺莺、苏芮和五轮真弓。被逼唱《长发的姑娘》这种玉女歌曲,她直说:“恨死这首歌了。希望这张唱片消失。”因为太厌倦这种装模作样,她不肯再唱,宁可躲到家里去唱自己想唱的。

好在后来《银色世界》的主编王安妮,引荐叶蒨文去菲律宾拍摄《宾妹》。这是她拍的第一部港片,剧组环境很混乱,都是男人,当着她面砍了一只猪,当时她被绑在一个柱子上,“我一直哭,甚么脏话都骂出来。”

尽管磕磕绊绊,她还是一脚踏入了香港电影圈,紧接着踩上了香港流行音乐的黄金年代。1984年,华纳唱片发行了叶蒨文的第一张广东话专辑《叶蒨文》,收录了林子祥作曲、林振强作词的《零时十分》,郑国江作词的《将来那天》和《可能》(粤语版《是否》)。如今再看1984这个年份,和叶蒨文身边的人,不得不感叹时机造人。

黄沾曾分析:“香港流行音乐,成为可以代表香港普及文化的重要一环,实在是在 1974 至 1983 这十年间确立的。”80年代,香港社会经济繁荣,失业率低于2%,市民有很强的消费力。HIFI(高品质音乐)和随声听流行起来,《啼笑因缘》和《鬼马双星》的出现,粤语流行歌开始被广泛接受,这使得CASH(作曲及作词家协会)版税收入增多,行业有钱赚,“写歌词的青年人,忽然多了很多。”

初期的三大词人——卢国沾, 郑国江,黄沾,还有新生力量林振强,潘源良,潘伟源,都在80年代迸发出极盛的创造力。林振强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闻名,对后来的词人影响巨大。而郑国江在1981年写一首词要3000元,当时的张国荣只付得起一半。

连“你好”的广东话都不会说的叶蒨文,恰好在粤语流行乐的十年铺垫后,闯入了这股浪潮。

她总说自己很幸运,“这些事好像自然迎来一样。”并非全然的客套话,确有时代的势能在托着。词曲的中坚力量,雄厚的制作条件都已形成,然后她走上这条吟唱情歌的路。当然不只有叶蒨文,日后和梅艳芳并称为“四大天后”的陈慧娴、林忆莲,几乎在同时步入歌坛。

当时的风潮是歌影不分家。徐克刚独立出来做工作室,开山之作《上海之夜》就找叶蒨文。徐克很疼她,疼到闹绯闻。拍前花了一年时间,跟她谈这个片,混合她本人和角色的性格。

接着叶蒨文又跟徐克合作《刀马旦》,和钟楚红、林青霞一起。她的角色直率质朴,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后来叶蒨文说自己拍得最好的电影就是这两部。她极为勤力。拍戏不慎坠马,伤到尾椎骨,坐着都痛,还是咬紧牙关。

内地观众最熟悉的叶蒨文银幕形象,则是吴宇森导演《喋血双雄》里的盲女歌手。杀手周润发走进酒吧,望住她,《浅醉一生》响起:“这心漂泊每朝每夜,多么想找到愿意相随同伴。”

这首歌被贾樟柯用了又用,从1998年的《小武》到2018年的《江湖儿女》。他觉得叶蒨文的歌声“江湖浓情,有情有义”。影迷戏称:“最爱叶蒨文的男子,林子祥第一,贾樟柯第二。”

声音靓,样子靓,最靓的是性格

“声音靓,样子靓,最靓的是你的性格。不中意就直接说出来。”头号粉丝黄沾毫不掩饰对叶蒨文的偏爱。老友汪曼玲也说她:“直率,真性情,多年没变过。”

在台湾时,她死都不肯唱少女歌,到了香港也没唱,凡事自己拿主意,天不怕地不怕。还是新人时,一群大牌在那讲话,她才不管,也挤进去。以前上节目,主持人没问几句呢,她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给说了,连谈过哪几个男友都一个个抖落出来。

80年代同时拍几部电影很常见,郑裕玲、杨惠姗一口气拍十几部,叶蒨文就是要求一次一部。

有黑社会在我面前拍桌子,那我就(抹脖子的手势),你把我杀了好了,go ahead(继续)。

1991年,拍完张艾嘉导演的《莎莎嘉嘉站起来》,叶蒨文决定息影,原因是睡眠不够。有次拍戏周润发扛着她,她还睡着。拍戏要熬夜,唱歌总归少点,她想要规律的生活,就把重心放在做歌手。

唱歌的时候意见比唱片公司还多,总是跟制作人黄柏高吵架。她的态度是只有自己清楚甚么适合自己。黄沾作词曲的《晚风》,黄柏高希望唱广东话,叶蒨文想唱国语。黄问她,不识广东话不识中文,怎么知道(广东话版)不对?她说:“唱起来不舒服就是不对。”后来两个版本都发了,国语版的更受欢迎。

不过最有名的两首歌,《祝福》和《潇洒走一回》,都不是她喜欢的,亏得黄柏高劝她唱。

《祝福》本港销量35万张,是当年女歌手唱片之冠,横扫了叱咤乐坛、中文金曲、劲歌金曲的12个奖项,她还去红磡开了第一次演唱会。1991年的《潇洒走一回》更是红翻内地。尽管叫座又叫好,她“没有丧失自己应有的性格”,仍说不喜欢。

对后辈的建议也是如此,不同意“听话才是好歌手”这种说法,自己的态度最要紧。“霆锋,就走一条自己想走的路。阿菲也是,很多人说不要她穿这么奇怪,但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如果没有人听你,就一定要退出”

90年代末,香港电影的光景不再,广东歌也走向衰落。黄沾直说听不下去:“连一向是香港流行曲主流的情歌都开始变得千曲一式,十居其九在诉说分手和失恋的惨情。”1998年,唱片销售额甚至不到1995年的一半。

巨星纷纷陨落。1993年,陈百强、黄家驹意外离世。2003年,张国荣、梅艳芳、林振强相继离世。虽然张学友、刘德华、黎明和郭富城被封四大天王,王菲、陈奕迅、郑秀文等人依然活跃,但终归无法挽救颓势。

2002年,叶蒨文最后一张粤语专辑《你听到》(《你听到》)

1998年,叶蒨文和华纳合约到期,暂别歌坛。她搬了三次家,到处旅游,“用很多时间认识自己的先生。”她早打定主意不会终身做这行:

如果没有人听你,就一定要退出。

前年林子祥演唱会最后,许久不露面的她突然登台,和老公继子一起唱歌,搅得现场一片狂欢。唱到最后,林子祥谢幕:“明天我又做回两蚊人(老人乘车优惠)。”

时代轰轰烈烈,她在其中写自己的那一页;时代逐渐沉寂,她潇洒隐去,回到想象中寻常平淡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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