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纯杰策展“演变的时代” 重整被遗忘的香港水墨三十年

撰文: 梁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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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水墨/演变的时代】提起香港水墨,不少人停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也就是吕寿琨、刘国松引领的“新水墨运动”。然而,那之后呢?仿佛香港水墨的故事就此断了线,再无下文。

“演变的时代”展览海报

最近,由香港现代水墨画会主办、集结黎美莲博士、杨国芬博士以及王纯杰等艺术史学者与资深策展人共同筹划的展览“演变的时代”,正要为这段被遗忘的历史补白。借此展览,我们与艺术家、策展人王纯杰对话,听他剖析香港水墨被忽视的精彩三十年,也一针见血地指出当下艺术生态的困境。

艺术家、策展人王纯杰与其作品合照(摄:郑子峰)

香港水墨不是“过去式”

访问一开始,王纯杰便开宗明义道出策展初衷:“70年代的水墨运动,研究已经很充分了。但之后呢?好像没有甚么研究,没有真正的梳理。”他语气中带著一丝惋惜,“我们想证明,香港水墨不是‘过去时代’,是‘现在时代’,甚至是‘将来时代’。”

“演变的时代”展览现场(摄:郑子峰)

展览聚焦90年代至今的变化。王纯杰认为,随著全球化、消费文化与数码时代来临,香港的社会与文化语境发生巨变,艺术家的创作亦随之演化。他将这些探索归纳为四大突破方向:“人物话语转换”、“汉字新书象”、“山水新视角”与“抽象新言”。

朱兴华作品(摄:郑子峰)

“传统水墨主要是山水,70年代新水墨则是抽象,但几乎没有‘人物’。”王纯杰解释,当代水墨中的人物画是90年代才真正开始。“第一个是朱兴华。”他忆述,曾在精神病院工作的朱兴华,以极具人文关怀的笔触描绘精神病患者。“他画的不是传统仕女,而是对弱势的关怀,他要告诉你:‘不要怕,他们其实很可爱’。”

王纯杰展出其两幅作品(摄:郑子峰)

从朱兴华的众生相,到郭汉深受西藏密宗启发的佛像,再到洪强结合艺术治疗的实践,人物画不再是单纯的描摹,而成为承载社会关怀、个人修行与疗愈功能的媒介。王纯杰自己的作品《死神对话》,更将目光投向未来,探讨当科技允许意识下载、人类得以“永生”时,“死神”这一概念将何去何从。

汉字与山水的再想像

汉字与山水,作为水墨艺术的两大基石,同样在当代语境下被彻底“再发明”。

“演变的时代”展览现场(摄:郑子峰)

“以前的书法是高雅的、精英的;现在蛙王(郭孟浩)可以把它变得很大众化、很街头化。”王纯杰兴奋地描述,蛙王将日常用语、英文、涂鸦共冶一炉,打破了书法的殿堂感。靳埭强、徐子雄等前辈亦不断寻求自我突破,将字与色块、图像融合。一雱甚至用英文草书模仿《兰亭序》的形态,并在图章中藏入军火公司的标志,以古典形式对当代政治进行诘问。

一雱作品《兰亭序 2.0》(K&J GALLERY)
冯明秋作品(摄:郑子峰)

“山水”的演变同样翻天覆地。王纯杰指出,传统山水的意境已难以完全对应现代生活。“你看又一山人,他拍了三十年照片,拍的不是真的山,而是墙壁的痕迹、水渍、垃圾,他都看成是山。”这些被重新发现的“山”,呈现出一种工业化、城市化之后的独特美学。年轻艺术家沈君怡则直接用玩具模型店买来的材料,自己动手“搭建”出一片可以随意组合的微缩山水,将创作过程变成一场充满想像力的游戏。

沈君怡作品(摄:郑子峰)

“抽象”亦从70年代的形式探索,走向更具体的文化符号挖掘。陈成球从道家画符中提炼出“天书”般的符号,试图与未知的“平行世界”对话。“我们艺术家是奇怪的动物,总想触碰那些看不见的信息。”王纯杰笑著说。

突破不论年纪

“演变的时代”展览现场(摄:郑子峰)

展览横跨老、中、青三代艺术家,从德高望重的前辈到初出茅庐的毕业生,唯一的挑选标准是甚么?“突破。”王纯杰的答案很简单。

“我主要是看他们的突破。以前讲究门派,这个老师的派、那个老师的派,我说这个没意思。”他认为,在万物皆变的当代,艺术家必须有突破自我的勇气,而这与年龄无关。“年轻人,像陈钧乐,刚刚毕业,画自己在家没事做、睡觉,很生活化。我选人不能论资排辈,真的一定要有特色。”

“演变的时代”展览现场(摄:郑子峰)

这种不拘一格、唯创新是尚的视野,正是本次展览希望传递的核心精神:香港水墨的生命力,在于其永不止息的演变与自我颠覆。

香港艺术生态的困局

当话题从展览内容转向香港整体的艺术生态,王纯杰的语气变得尖锐。作为一个见证了香港从80年代文化开放期到如今大型艺术机构林立的过来人,他直言,香港的文化正在“收得太紧”。

王纯杰认为现时公家美术馆体系,并未将资源转化为相应的文化活力与视野(摄:郑子峰)

“现在主导的公务员系统,不是很做事。”他毫不讳言地批评,“以前我们骂他,他立刻做事。现在不怕你骂。”他抛出一个震撼的比较:“你一个美术馆的资源,超过上海十个美术馆加起来一年的资源,你做了甚么?”在他看来,庞大的资源并未转化为相应的文化活力与视野,反而陷入一种保守、被动的状态。

与此同时,曾经充满活力的民间力量却在萎缩。“以前民间的声音很大。”他回忆道。但如今,由于场地、资源、政策等多方面限制,“民间很难做”。所有资源都集中在公家手上,一旦公家“不做事,也不怕你”,整个生态便会陷入僵局。

王纯杰希望香港艺坛能重现兼容并包气派(摄:郑子峰)

“策展已经很弱了,教育也不行。”他进一步指出,艺术媒体的缺失导致了资讯的闭塞。正因如此,一段如此精彩的当代水墨史,才会在公众视野中“被遗忘”。

访问的最后,王纯杰谈及他对香港的期许。他以巴黎画派和纽约画派为例:“有谁是巴黎人?很少嘛。梵高、毕加索都不是。但法国人会说:‘这都是我的’。”他认为,一个真正的文化中心,其伟大之处在于其包容的气派,能将所有在此地发光发热的创造力都视为自身的荣耀。

或许“演变的时代”意义除了在于,让我们重新认识香港水墨这三十年来的演变,也重新思考,香港作为一个文化城市,应该具备怎样的胸襟与视野。

【展览详情】
名称:演变的时代(平面水墨篇)——香港水墨研究与保育
地点:香港大会堂低座一楼展览厅
日期:即日至2025年10月13 日(10 am - 7 pm);10 月 14 日(10 am - 5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