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失明》监制林依晨导演周美豫:同婚合法了,我们平权了吗?
【台湾电影/专访】台湾同婚合法化已数年,社会对性别平权的讨论看似告一段落,但一部名为《失明》的电影,却在此刻重新提出关于压抑与自由的叩问。这部作品由金钟影后林依晨首度担任监制,导演周美豫则将作家刘梓洁获奖短篇小说〈失明〉,改编为一场关于母子、同性、跨代的情感纠葛。
故事中,林依晨饰演的完美医师娘“书仪”,在重遇吴可熙饰演的初恋情人“雪津”(吴可熙饰)后,生活逐渐失序;而更颠覆传统的是,她与丈夫的儿子(刘敬饰),竟也同时爱上了雪津。
在婚姻平权已入台湾法律的今日,为何仍要诉说一个关于压抑与“看不见”的故事?最近我们与导演周美豫、监制林依晨进行了一场深度对谈,探讨这部作品背后的创作思考。
原著小说的的破格与重塑
《失明》改编自刘梓洁短篇小说集《亲爱的小孩》中的同名篇章。谈及为何独独被这篇故事吸引,导演周美豫分享道:“在这个短篇里面,它描写一个失能的家庭,然后因为有个秘密,牵引著这个家。我觉得它书写的方式很细腻、很抽象,很有趣。”正是这份难以言喻的暧昧与悬念,成为了她创作的起点。
然而,周美豫并未选择忠实还原,而是进行了一次大胆的“破格”。她与监制林依晨在一次关键对话后,毅然决定将原著“女儿爱上父亲的情人”的设定,翻转为“儿子爱上母亲的初恋情人”。
周美豫引述林依晨的观点:“她觉得女性在华人社会受到的各种传统的压力还有框架,比男性来得更多。所以如果我们把性别置换成女性的话,可能可以让这个情感更有张力。”这个改动虽然痛苦,却也让身为女性创作者的她,更能深入角色的情感核心。
此外,电影将故事背景设定在2015年,亦是别具深意。“因为那一年对台湾的同志族群很重要,可以去(户政事务所)注记了。”周美豫强调,电影理应反映当代,透过这个时间点,串联起过去至今的社会变迁,让故事不仅是私密的情感纠葛,更展现了时代的轨迹。
失明与摄影、压抑与自由
《失明》的片名直指核心,但电影中却为自由奔放的雪津,设定了“摄影师”的职业。这组“失明”与“摄影”的意象,是刻意为之的对照。周美豫解释:“我觉得‘摄影师’这个职业蛮适合她,她自由,然后她透过镜头去观察。所以我们就跟‘透过眼睛去看人、看一切’,做了一个这样的对照。”雪津的镜头,成为了探索与凝视的工具,反衬出书仪为了维系完美家庭假象,而选择的“心盲”状态,即是一种拒绝看见真实欲望的内在失明。
这份对照,也延伸至书仪与雪津两个角色本身。她们如同镜子的两面,映照出女性在社会中的两种极端样貌。书仪是压抑的、符合社会期待的;雪津则是自由的、忠于自我感受的。“书仪她就很向往雪津的自由。”
书仪被雪津那份无拘无束的魅力所吸引,这份吸引力不仅源于旧情,更源于对另一种生命可能性的渴望。周美豫补充道,这两个角色并非代表所有女性,而是“刚好我们想讲的这个故事,用这样子的一个组合跟设定,去带出这样的感情。”
林依晨监制与演员双重凝视
从演员到首任监制,林依晨坦言过程“心力交瘁”,只能靠划分时段来区隔两个身份。而在诠释书仪这个被社会期待牢牢捆绑的角色时,她如此理解:“她就是一个男异性恋生命里的女生,用一板一眼的方式接送儿女,甚至是丈夫的私人助理,打理他的一切,去维系一个完美家庭的表象。”
林依晨为了强化这种抽离感,刻意在表演中注入了“节奏上的静性、规律性、重复性”,让角色表面看起来情绪很淡,仿佛心思从不在场。这便是书仪的“心盲”,她为了扮演好社会赋予的角色,而将真实的自我封存。
然而,机器人的外壳下,包裹著一个渴望成为“活人”的灵魂。林依晨笑著说,书仪内心深处,其实渴望著“更passion(热情)一点的感觉”。这份压抑,也让林依晨产生了深刻的共情与反思。“对我来说,值得我花费心力、然后累得要死的一定是要我很爱的事情。我没有办法为不够爱的事情花费那些心力。”
她坦言,若是自己,绝对无法像书仪一样撑上二十年。“我觉得如果没有那两个孩子,她撑不了那么久。可能只撑十年。”这不仅揭示了她对角色的透彻理解,也点出了母职在女性生命中,既是慰藉也是枷锁的复杂性。
平权时代的“失明”
访谈的尾声,我们将话题拉回当下。在同婚合法化的今天,推出《失明》这样一部电影,意义何在?两位主创的回答,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法律之外的人心。
林依晨一针见血地说:“‘在讲的时候’就代表我们还没到。”她忧心地指出,在资讯爆炸的时代,人是健忘的,若不持续透过故事去诉说,过去争取来的成果很可能被极端言论所摧毁。
当我们可以去面对真实的自己,很free、很自我的时候,我觉得那时候才是真的平权。
周美豫导演则分享了一个更为具体的观察:“我有个朋友跟一群女同志出去,她们却说:‘你不要拍我的脸,你只能拍我的手,我们不想曝光。’”这个发生在平权时代的真实故事,让她深切感受到,社会的眼光与无形的压力,依然是许多人无法挣脱的枷锁。
《失明》为香港亚洲电影节参与作品之一,将在本月底放映,有兴趣读者,请留意官方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