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作者：谭永昌

大埔宏福苑五级火灾夺去至少160条人命（截至12月10日）。这是香港自1948年以来最严重的建筑火灾，令每个香港人连日难以释怀。百年一遇的悲剧后，我们始终需要整理好心情，重新面对这个害死160人的多重制度。

悲剧发生后，舆论焦点曾经一度集中在：竹棚还是金属？覆盖网是易燃还是阻燃？是否有不当交易？警方与廉署正全力调查火灾成因与责任归属，这些问题当然重要，笔者无意猜度，留给专业调查与司法程序。而我首要追问的是制度设计缺口，香港建筑维修的消防安全标准，是否足够清晰、足够严谨、足够具约束力？

失效的消防安全守则

宏昌阁外墙棚架起火后，火舌在竹棚间垂直窜升，不到十分钟就吞噬整栋大厦，远超一般建筑火灾。

香港现行标准主要依据屋宇署《建筑物消防安全守则》与劳工处《竹棚架工作安全守则》，规定棚架覆盖物“应具阻燃性”。但什么是“阻燃”？“应具”是建议还是强制？哪些材料需要符合阻燃要求？守则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香港历史上，重大火灾屡次成为消防安全标准升级的转捩点。1918年跑马地马棚大火超过600人死亡，灾后政府禁止在人群密集场所使用竹棚搭建临时看台。1948年石塘咀永安货仓大火176人死亡，灾后政府制定更严格的易燃物品储存法规，加强建筑物防火设计要求。两次历史悲剧均推动制度改革，宏福苑悲哀的人命代价，也必须能推动香港的一次消防安全标准觉醒。

致命的灰色地带

据笔者判断，香港建筑工程的消防安全标准，存在三个主要灰色地带。

首先，什么是“阻燃”？ 香港指引对“阻燃”标准十分模糊，规定棚架覆盖物“应具阻燃性”，但没有明确技术标准。对比各国防火标准：英国（BS 5867-2）、美国（NFPA 701）、中国（GB 5725）都对阻燃织物设有明确的续燃与滴落时间限值；欧盟（EN 13501-1）将建材反应于火分为A1（不燃）至F（极易燃）七级，并明确每级的测试方法。

香港守则的“应具阻燃性”相当于哪一级？有没有具体测试方法？目前没有明确定义。宏福苑火灾中，火势在极短时间内迅速垂直蔓延，这显然与国际标准对阻燃的要求相去甚远。更讽刺的是，即使材料合规，也可能不安全，因为香港的“合规”标准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灰色地带。

第二，“应具”是建议还是强制？ 守则用语“应具”（should）在法律上属建议性而非强制性（must）。虽然违反守则可在民事诉讼中作为疏忽证据，甚至在某些情况下透过《建筑物条例》等主体法例间接产生法律后果，但这种软性约束在实际操作中，往往在成本压力下被业界视为一种选择而非“必须”，未能形成有效阻吓。

看看英国，2017年伦敦Grenfell Tower大火72人死亡后，英国政府于2018年果断修订建筑规例，明确禁止在18米以上建筑物外墙使用可燃材料，要求必须达到Euroclass A2-s1, d0或以上（几乎不燃）标准，并透过法定执法机制确保合规。相比之下，香港现时的“应具阻燃性”仍停留在建议性用语，为承建商在成本压力下留下了灰色操作空间。

第三，哪些材料需要阻燃？ 香港守则规定“棚架覆盖物应具阻燃性”，但建筑维修涉及多种材料：棚网、封窗材料、保温材料、外墙覆层等。守则对这些材料的阻燃要求并不全面或明确。更严重的是，如果守则没有明确规范某种材料，承建商使用易燃材料也可能“合规”，因为根本没有规定。这是监管真空。

请即消除模糊标准

请立即启动全面检讨工作，包括检讨《建筑物消防安全守则》等所有建筑工程消防守则，重点检视所有使用“应具”、“宜采用”、“建议”等建议性用语的条文，评估哪些涉及关键消防安全应升级为“必须”“强制”，优先处理棚架覆盖物、封窗材料、外墙覆层等高风险项目。可由屋宇署与消防处联合成立专责小组，咨询业界与学术界。

除此之外，亦应明确技术标准，消除灰色地带。 将模糊的“应具阻燃性”升级为明确技术标准：棚架覆盖物必须符合EN 13501-1的B级（有限可燃）或以上，或等效标准（如BS 5867-2 Type B、NFPA 701）；封窗材料必须符合B级或以上；外墙覆层参考英国标准，禁用Euroclass D级以下材料。承建商必须提供第三方认可实验室（如香港标准及检定中心）出具的检测报告。

同时建立“工程消防禁用材料”清单，定期更新，明确列出禁止或限制使用的易燃材料，定时检讨，根据国际标准变化、本地经验、科技进步更新清单。清单公开上网，让所有持份者如居民、承建商、顾问公司都能查阅。

让悲剧成为转捩点

有些教训，很可惜被判处了要从错误中领悟，今次的代价真的好大好大。160条人命，无数个家庭的破碎，这些数字，是我们全部人无法回避的责任。每次看到新闻画面中家属的哭喊和申诉，我都在想，这场灾难根本可以避免。

而作出急切、对应性高的政策回应，对重建社会信任有好处。有人可以说这是亡羊补牢，但至少与民同在，至少显示有想作出应变的态度。但我当然希望不只是一个姿势，而是真正的制度改革。

这是我们欠逝去的人一个交代，也是欠未来的大家一个承诺。

作者谭永昌是香港中文大学城市研究系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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