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秘笈｜周华山博士

大埔宏福苑火灾，折射出我们既熟悉又无奈的香港模式：灾难爆发，全城陷入震惊和痛心，社交平台迅速被洗版，大家即时支援。但短短两星期后，热度急速冷却，新闻减少了，讨论少了，事件的重量仿佛悄悄被抽走，只剩案主与家属仍在原地承受漫长伤痛。这并非市民冷漠，而是香港生活节奏太急、压力太大，每个人都背负许多责任，难以长期承担沉重；加上网络资讯排山倒海，节奏超快，让情绪来得猛烈，退得急速。

爱心速来速去？

许多社工、居民小队、义工仍在默默支援，但这些无声努力，不会成为“网络热话”或“媒体焦点”，于是慢慢淹没于日常的资讯洪流中。

这种“速升速散”，正好呼应美国网络学者Zeynep Tufekci提出的“注意力经济”(Attention Economy)：演算法会把最强烈、震撼的画面推上最高点——火灾初期自然成为全民焦点，但当新议题出现，注意力立即被抽走。灾民初期被大量关注，到真正需要长期陪伴和支援的阶段，却可能变得寂寞无助。这种落差，容易引发受灾者二度创伤。

人际信任变得脆弱

法国哲学家Guy Debord在批判理论著作《景观社会》指出，现代社会把一切情感“景观化”，连哀伤都成为消费对象；短暂的眼泪容易吸睛，但长期的陪伴却难以被看见。正日我们在香港，高速工作文化、资讯爆炸、经济压力超大，市民容易乏力，即使渴望关心案主，也难以长期承受沉重压力，结果形成“情绪速爆发、关怀速退潮”的网络消费循环。

耶鲁大学社会学学者Kai Erikson提出的“集体创伤”（Collective Trauma），提醒我们：灾难的最大伤害，不是众多个人创伤的总和，而是整个社群关系与信任被破坏。当集体关怀迅速退潮，整个社区就会出现信任流失、人际疏离、公共生活萎缩等后遗症。久而久之，信任变得脆弱，社会变得碎片化和零散化，弱势群体在关注退潮后，更孤立无援。

这种“关怀急速冷却”的网络情绪模式，让市民习惯快速抽离，会削弱整个城市的亲和力、凝聚力，令公共情感变得薄弱，使集体复原更加困难。

建立“创伤知情系统”

香港需要建立“创伤知情系统”（Trauma-informed system），穿越这种“激情速起、关怀速散”的情绪失衡，把爆发性灾难关注，提升为更持久的情感耐力与制度支援，并且透过医疗、社福、教育、政府部门和民间团体整合长期陪伴力，促使全民觉醒，而不光是靠短暂动员或网络风向决定支援力度。

“创伤知情系统”并非单一服务，而是跨机构的跨界框架和资源整合。提升整个社会对创伤疗愈的敏感度，包括强化创伤早期识别、长期跟进及跨专业转介的效能，有助稳定受创者情绪，强化其复原能力，同时减轻前线照顾者的压力负荷，增强整体社会的抗逆复元能力。

推动日常生活“慢共感”

因此，社会值得推动日常生活的集体“慢共感”（Slow Empathy）：无须每天激情关怀，只须细水长流。每个人和团队用适合自己的方式，关心身边受苦的人，从而引发巨大的社区涟漪效应；再配合媒体报道前线支援者和照顾者的故事，一起关怀关怀者（care the carer)，让社会凝聚集体复原的力量。

真正关怀，不是烟花，而是由内而外的微光。先安顿自己，点亮心中的那盏心灯，用心连结身边的人，由个人延伸到人际与社区，修补破碎的信任，连结撕裂的创伤，让城市汇聚坚韧的集体复原力，让香港不再席卷一闪即逝的情绪潮汐，而是把创伤化为踏实的成长和爱，走向更深厚、更恒久的社区关怀。

作者周华山博士是慈善机构“自在社”创办人，曾在香港理工大学和香港大学教授社会学与心理分析，著书35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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