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中文互联网最火的一个成语，莫过于“连滚带爬”。一首网络神曲让台湾民进党立委王世坚的语录“匆匆忙忙连滚带爬”一夜爆红；台湾歌手郑智化的一条微博，也因使用“连滚带爬”引发舆论风波。

63岁的郑智化10月25日下午在微博发文，控诉广东深圳宝安机场“对残疾人的态度是最没人性的”，指操纵升降车的司机不顾他的安全，完全不愿把升降板提高，“冷眼看著我连滚带爬进飞机”。

根据郑智化的叙述，他在深圳机场乘坐的航班停靠在远机位，坐上用于协助轮椅乘客登机的升降车后，升降车停靠位置与机舱门地板之间存在25公分高度差，导致轮椅无法推入，他因小儿麻痹症瘫痪的双腿也无力跨进机门。

这条微博迅速登上热搜。深圳机场同天傍晚在郑智化的贴文下留言致歉，表示已就相关问题同航空公司启动核查。当晚，深圳机场通过官方微博回应称，为防止保障设备（升降车）剐蹭飞机，登机车与飞机舱门需保持20厘米的高度差，因此给轮椅旅客进入客舱带来不便。机场将联合航司“立行立改”，自星期六晚间起，将为有轮椅旅客的航班尽可能提供廊桥靠接保障。

监控影片引发舆论反转

郑智化10月26日凌晨在微博回应称，已收到机场道歉，将不再追究此事。“只希望借由此事，深圳机场能优化他们对残疾人士的服务与协助。”

但事情并未就此划上句号。一个记录了郑智化登机过程的监控影片10月26日在网上流传，舆论随之反转。

这个约1分30秒的影片显示，郑智化坐著轮椅，在登机车协助下升到机门口。他先把随身物品递给机舱内的空姐，随后与身旁两名机场地勤人员交谈一番，最终在地勤搀扶下，撑著拐杖走进机舱。

不少看过影片的网民指责郑智化夸大其词：“好几个工作人员在帮你，怎么能说是‘连滚带爬’？”“残疾人就可以造谣污蔑了？要是这几个工作人员因为你丢了饭碗怎么办？”

还有人质疑，身为台湾人的郑智化选在北京刚设立的“台湾光复纪念日”当天批评大陆机场，是“别有用心、故意挑事”。有网民写道：“他去过全球那么多机场，怎么就偏偏针对大陆机场？”

不过，眼尖的网民从监控影片显示的时间发现，影片是以两倍速度播放。如果按原速播放，郑智化实际在登机口滞留了三分钟，地勤和空姐花了更多时间商量对策。有网民认为，这说明航司并没有针对残障人士的预案，“全靠现场想办法”。

对于郑智化是否真的“连滚带爬”，网民也有不同看法。有人认为，郑智化既没有“滚”也没有“爬”，影片中展现的状况根本不像他描述的那么夸张。也有网民指出，让一个腿脚无力的残疾人在大庭广众下被摆弄身体，暴露缺陷，“这种狼狈用‘连滚带爬’来形容，根本没有问题”。

中国轮椅击剑运动员金晶则在她撰写的时评中，以残障人士视角重现当时的画面：“眼前这一级台阶拦住了你的轮椅，所有人都看著你。背后还有许多乘客在等待。你不想被围观，也不想让后面的人多等，于是吃力地撑起拐杖，拖著不受控制的脚尝试上台阶……这时有好心的工作人员意识到你的无力，赶来帮忙，帮你把脚放了上去；但你还要继续拖著脚缓慢地挪到自己的座位上……如果换作大家在这个场景体验一次这样的经历，是不是觉得狼狈不堪、连滚带爬？”

深圳机场｢逼残疾人连滚带爬｣　郑智化发文再控诉　登机监控曝光

郑智化在10月27日再发微博，为用词不当致歉。他写道，“连滚带爬”是他登机过程不顺，一时气愤的遣词。这次帮他推轮椅的小哥服务非常好，甚至直接搀扶他的腿进机门，“在此向各位服务人员一并致谢，希望不要因此对服务人员造成不好影响。”

郑智化在另一条微博补充，此次争议并非偶发事件，而是他多年来在各地机场的亲身遭遇。

他说，自己因罹患小儿麻痹症，不穿支架无法行走；但南京机场工作人员却要求他将金属支架过X光安检，否则不能上飞机。新疆机场安检要求他把拐杖托运，但他在飞机上必须撑拐杖才能自行上厕所。在上海机场，安检人员花了半个多小时检查他的支架，他提醒说“我飞机快赶不上了”，但对方只是冷冷回答：“这位旅客你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郑智化写道，他尊重机场安检必须严密，“但是残疾人也是人，我们是旅客不是罪犯！”

除了严苛的安检，远机位也令郑智化深感困扰。他说，他体谅机场廊桥不够用，飞机必须停在远机位。大机场有升降车可以协助轮椅人士，但遇上设备不足的机场，他有时必须顶著大雨和风寒，从机舱走下楼梯，再走到摆渡车，“根本是一场艰苦的马拉松之旅”。

郑智化在两岁时患上小儿麻痹症，从此以轮椅代步。早在1990年代，他就因创作出《水手》《星星点灯》等脍炙人口的歌曲走红两岸，近年来仍频频到大陆演出。

当一些网民指责郑智化“歪曲事实”“制造冲突”，要求当局禁止他到大陆演出的同时，也有人呼吁各地政府借此契机提升无障碍措施和服务，解决广大残障人士的出行痛点。

郑智化发帖投诉深圳机场后，同为轮椅歌手的李琛第一时间留言支持，指他也曾有过类似经历，对此感同身受。“无障碍设施、服务意识及配套措施还需提高且长期重视！”

8500万残障人士的出行挑战

2017年，中国残联康复部主任胡向阳曾公开表示，中国残障人数量约有8500万，占总人口的6.34%，相当于每16人中就有一位残障人士。

不过，中国肢残人协会主席卢林去年告诉《华夏时报》，上述统计数据是根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总人口数，结合2006年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的残疾人占比推算而出。相关统计已从2010年沿用至今，已经严重滞后、亟待更新。

至于中国各地的无障碍设施数量和覆盖率，目前也缺乏权威官方统计。根据2017年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一项有关残障人士出行的调查，73.2%的受访者很少在公共场所见过残障人士。

2023年9月，中国《无障碍环境建设法》正式实施，这是中国首次就无障碍环境建设制定的专门性法律。其中就规定，新建、改建、扩建的各类建筑、道路都应建设或改造无障碍设施；公共交通运输工具需要确保其中一定比例符合无障碍标准。

城市数据智能平台“城市象限”去年对10名轮椅出行人士采集的北京出行数据显示，轮椅使用者出行会面对道路狭窄、坡道不合理、地铁车厢无障碍座位被占用等问题。有网民直言，许多城市的无障碍设施沦为摆设，并没有真正惠及残障人士。

视障脱口秀演员黑灯去年曾在演出中吐槽，一些城市的不锈钢盲道雨后十分湿滑，盲人走在这类盲道上“跟溜冰没有任何区别”。节目播出后，深圳市福田区陆续把当地的不锈钢盲道换成水泥材质。

郑智化用“连滚带爬”形容他的登机过程，或许带有夸张和情绪化成分，但比起有待商榷的措词，更值得关注的是残障人士出行时面对的困境，以及无障碍设施和服务存在的不足——即便是在深圳这个一线城市。

套用因“连滚带爬”爆火的王世坚语录，一个真正无障碍的环境，应该帮助残障人士“从从容容游刃有余”地出行，而不是令他们陷入“匆匆忙忙连滚带爬”的窘境。

本文获联合早报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