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联合国成员已承认巴勒斯坦国 “两国方案”却更远了?
加沙战争将满两年,以色列对加沙暴力进攻及种族灭绝惹起国际回响越来越大,巴勒斯坦国及“两国方案”成为本届联合国大会重中之中,法国、比利时等6个国家宣布承认巴勒斯坦国,加上前此的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及葡萄牙,短短两天已有10国承认巴勒斯坦。至今,全球逾80%联合国成员承认巴勒斯坦国。
然而,当国家领导人扬言要重推“两国方案”之际,以色列正持续对加沙展开军事行动、扩大犹太定居点,落实方案机会日渐式微。不禁令人质疑,“两国解决方案”是否已胎死腹中,要透过修正去重生?
法国和沙特阿拉伯9月22日在联合国联合主持、关于巴勒斯坦议题的高级别国际会议,旨在讨论和平解决以巴冲突和复兴“两国方案”,即在以色列之外、按绿线(1967年六日战争前的边界)建立一个包括约旦河西岸及加沙地带的独立巴勒斯坦国。
会议举行后前夕,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外交部长沙欣(Varsen Aghabekian)表示,本周承认巴勒斯坦国的世界各国正采取不可逆转举措,这能维护“两国方案”的进程,让巴勒斯坦更接近主权和独立。
西方各国乃至巴勒斯坦的领导层为之雀跃时,身处仍被以色列占领的约旦河西岸城市雷马拉(Ramallah)居民却持悲观态度。
他们接受法媒采访时称,虽然更多国家承认巴勒斯坦国是一件好事,但最终仍无法改善他们的处境。一名不愿透露全名的居民更直言:“对我而言,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西方把这件事(承认巴勒斯坦国)形容为意义重大,但对巴人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差别,我们的日常生活毫无改变。”
当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又译马克宏)在峰会上称承认巴勒斯坦国及重推“两国方案”的时机已成熟时,但对不少巴人来说却是为时已晚。
“两国方案”难复兴?
当1948年第一次以阿战争结束后,以色列控制了77%巴勒斯坦土地,再加上后来阿拉伯国家在1967年战争中战败,以色列作为一个主权国实然上已不可能被挑战。在这种情况下,“两国方案”成为解决冲突的唯一可行“现实方案”。
经过数十年的冲突,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alestine Liberation Organization,又称法塔赫或巴解)和以色列于1993年签署了《奥斯陆协议》(Oslo Accords),时任巴解领导人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与时任以色列总理拉宾(Yitzhak Rabin)达成“两国方案”原则,以方将逐步让出土地给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国,进一步确认该方案是解决以巴冲突的最终框架。
尽管协议签署后,拉宾遭国内右翼激进分子刺杀、以巴冲突再起以及巴勒斯坦内部分裂,导致协议在2000年代后名存实亡,但自此“两国方案”成为国际公认的解决方案。
过去数十年,国际上主张“两国方案”的呼声从未间断,即使欧美国家此前未有承认巴勒斯坦国,它们皆一致支持透过该方案解决以巴冲突。可是,随时间推移,巴勒斯坦能够独立建国的可能性却愈来愈低。
以色列历届政府立场愈发强硬,肆意扩建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在法律上属巴勒斯坦国的土地上建立了超过65万个犹太定居点,驱逐世代定居的巴勒斯坦人;随着以军扩大对巴勒斯坦武装组织哈马斯(Hamas)的军事行动,以色列目前至少已占领加沙地带的75%及加沙城(Gaza City)的40%。
另外,以色列政府乃至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本人都已否定巴勒斯坦独立建国的可能性,而以色列民众似乎亦持相同的看法,据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民调,以色列民众对“两国方案”的支持率跌至新低,只有21%的人认为以色列和潜在的巴勒斯坦国可以和平共处。
总括而言,无论是土地还是政治现况,巴勒斯坦建国的基础已所剩无几,法国、英国等西方大国承认巴勒斯坦国固然有很强烈的象征意义,重申巴勒斯坦人民的自决权,但却无助后者突破其所面临困境,甚至只是加速状况恶化。
当欧洲多国此前预告将承认巴勒斯坦国时,以色列政府随即提出并批准备受争议的E1定居点扩建计划,在以方占据的东耶路撒冷(Eastern Jerusalem)及约旦河西岸定居点马阿勒阿杜明(Ma'ale Adumim)之间建立逾3,000间住屋,实际上将约旦河西岸一分为二,并将其与东耶路撒冷分开,进一步削弱巴勒斯坦建国的领土基础。
更广泛来说,德国、西班牙等欧洲国家虽暂停了对以色列军援,但只要占以色列武器供应三分之二的美国继续支持以方,外界似乎也难以透过停运武器的形式阻止以色列对加沙施加暴行。
因此,当我们了解到落实“两国方案”的可行性日益减少,就不难想像为何巴人对于这波“承认潮”并不感到特别兴奋。
“两国方案”未能打破以色列管控
更甚的是,过去有关“两国方案”的讨论只着重其可行性,例如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Antonio Guterres)在22日举行的峰会表达对该方案的支持时,仅重申这是多年谈判失败和持续暴力之后实现和平的“唯一可行道路”,但忽略了其是否保障两族人民安全、权利、自由的最佳方案。
首先,在“两国方案”下,一个法理上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并不等于实际上的主权独立。它的领土地理上互不相连,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之间被以色列本土阻隔。这意味着任何穿越边境的人或物,皆须要以色列的同意。以水资源为例,加沙绝大部份的供水受到污染,不适合人类饮用。如果以色列重施故技,不允许水资源从约旦河西岸输送到当地,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国也无力阻止。
事实上,即使是在温和派政府领导下,以色列也一直坚持限制潜在巴勒斯坦国的主权,包括边境控制。在2000年大卫营峰会中,以色列时任总理巴拉克(Ehud Barak)要求,巴勒斯坦国必须接受以军在其东部与约旦接壤的边境驻扎12年,并由以方“管理”约旦河西岸水资源等等。
其次,全球巴勒斯坦难民人数目前已达到约590万人。据联合国决议 ,巴勒斯坦难民推有归乡权(Palestinian right of return),即希望返回家园的巴人难民应被允许尽早返回。然而,不少难民皆源自巴勒斯坦地区,而不单单是约旦河西岸或加沙地带。在大卫营峰会中,以方当时已反对彻底落实难民归乡权。随着以色列政坛及社会极右化,现今的“两国方案”下,巴人难民更大机会无法回到位于以色列境内的家园或只可逗留在第三国。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何种解决方案,最终都是希望确保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间的冲突能结束。这绝对需要时间来和解,但以色列及潜在的巴勒斯坦国作为种族国家(Ethno-State)形式存在将严重阻碍这一进程。
以色列2018年通过了民族国家法,正式界定以色列为“犹太民族国家”(Jewish Nation-state),实际上剥夺非犹太公民的集体权利,而该国境内有近200万巴人,占总人口约20%。然而,“两国方案”倡仪鲜少聚焦以色列或潜在巴勒斯坦国的政体形式。
如果两者未来继续作为种族国家存在,不合理地优待某一种族,犹太人及巴人之间难以建立对和平至关重要的信任。即使一个巴勒斯坦国最终能以色列并肩而立,以巴冲突也只会从“武装组织对决国家”上升至主权国之间的冲突。
因时制宜 跳出《奥斯陆协议》
自1990年以来,《奥斯陆协议》框架下的“两国方案”仿佛成为“信仰”,即使在地状况如何变化、各国政府换了一届又一届,几乎所以领导人物都会把该方案挂在口边,而其他以巴冲突解决方案则犹如“异端学说”般不被重视,但历史上这却不是常态。
在以色列建国、以巴分治成为主流论述之前,一些阿拉伯人和犹太人曾设想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单一、双民族国家的“一国方案”。它与内塔尼亚胡所推动的“犹太一国方案”不同,将不分宗教、种族地让所有居民享有平等的权利,而非只优待犹太人。
对比起“两国方案”,“一国方案”有数项优势。它设想把实际上占领巴勒斯坦土地的以色列从种族国家直接转变为“平等双民族国家”,给予其境内所有人公民权利,消除不合理的差别待遇,大部份犹太定居者不用面临拆迁,巴人难民也可自由返回家园或退而求其次获合理赔偿 。这不只有助巴人与犹太人和解,而且更可以逾过“谁领导独立巴勒斯坦国”、“难以拆除犹太定居点”的政治问题。
即使是主张以巴分治作为解决方案,也不必然须按《奥斯陆协议》的框架推进。“邦联两国方案”提倡,以色列人和巴人将各自拥有自己的国家,但两国将联合成为一个类似欧盟的邦联,它们之间维持边境开放,任何巴人都可以选择作为以色列的永久合法居民生活,任何以色列人也可以选择在约旦河西岸或加沙作为永久合法居民生活。
无论以色列或巴勒斯坦公民住在哪里,他们在国家选举中的选票只计入其所属的国家。因此,以色列可以维持其作“犹太民族为主”国家地位的前提下,尊重巴勒斯坦难民的回乡权,同样一定数量的犹太定居者也可以续留在约旦河西岸。
当然,这不代表上述替代解决方案比“两国方案”可行或现实。实际上,现时唯一现实的,只有内塔尼亚胡政府推动的“犹太一国方案”,一个加沙巴人遭屠杀、以色列境内巴人遭歧视的炼狱场景,而这一波巴勒斯坦承认潮显然无法阻止这一进程。
只要美国的武器援助不断,以色列将可以持续扩大对加沙的军事行动;只要美国的政治支持不断,再多国家承认巴勒斯坦国,也敌不过美方在联合国安理会否决其成为会员国。而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译川普)23日在联合国发表演说强烈批评这波承认潮,称这是对哈马斯“太丰厚的奖励”。
这波巴勒斯坦国承认潮,短期内无法影响以色列的行动似乎是不争的事实,但正如各承认国所说,这有助激发人们对如何结束加沙冲突,以及应采取何种政治进程的思考。
既然《奥斯陆协议》框架下的“两国方案”已经变得愈来愈不可行,国际社会应借着这次承认浪潮带来的政治资本,因时制宜提倡修正版本的“两国方案”甚或其他解决方案,为最终和平解决以巴冲突注入新的政治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