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停火终局:欧洲抱团乌克兰 但东欧是破口?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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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期美欧俄围绕乌克兰的博弈中,大体呈现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译川普)立场反复、欧洲与乌克兰绑定美国“大西洋主义派”、俄罗斯持续战场施压的态势。

但也正如美国不是铁板一块,欧洲各国虽在反俄大旗下聚拢,却也不是毫无杂音,东欧尤其明显,匈牙利就是其中典型。

众所周知,继美俄阿拉斯加元首峰会后,特朗普与普京(Vladimir Putin,又译普京或浦亭)原本规划在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再会,但这一安排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宣告流产,不过11月28日匈牙利总理欧尔班(Viktor Orban)访俄时,普京表示自己仍然乐意选择布达佩斯作为俄美元首会晤地点,同时称赞欧尔班在乌克兰问题上保持“平衡立场”,欧尔班则回应,尽管面对欧盟与美国施压,俄罗斯仍会是匈牙利的主要能源供应国。

无独有偶,欧盟整体虽在12月3日通过提案,同意在2027年底前逐步停止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结束数十年来的对俄能源依赖,匈牙利与斯洛伐克却对该举措表示反对,并计划提起法律诉讼。整体来看,这一纷争有其政经基础:截至2025年10月,俄罗斯在欧盟天然气进口总量中仅仅占比12%,远低于2022年俄乌战争前的45%;但对匈牙利、斯洛伐克来说,由于这些国家依然依赖俄罗斯天然气与石油,更高成本的替代能源可能损害经济,所以其必然发声。

但这就会牵引出一个问题:为何这些国家在开战之后依然依赖俄罗斯油气,而没有如其他欧洲国家般,逐步降低对俄能源依赖?从更宏观视角来问,为何在地理上紧邻俄乌战场的部分中东欧国家,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彻底反俄,反而呈现亲俄反俄的双重并立?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必须回顾战争以来的中东欧政局流转。

图为2025年11月28日,匈牙利总理欧尔班访问克里姆林宫,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会面。(Reuters)

战争助推反俄浪潮

首先,2022年的战争爆发,确实在中东欧卷起一波反俄潮,各国的安全恐慌明显超过2014年的克里米亚危机:过去各国对于如何共同面对安全威胁并没有形成统一立场,特别是在军费问题上,左右翼政党彼此对立;与之相比,乌克兰危机搅动中东欧国家的深层恐惧,安全问题也因此从需要关注的议题,直接升温成必须回应的首要政治议题,增加军费预算也成为共识,东欧政党围绕安全议题的博弈空间则大为缩减。

以爱沙尼亚为例,几乎所有政党都主张持续增加国防预算,其分歧点仅在于增加幅度和经费的具体用途:主要执政党改革党认为,不仅要增加国防开支,更要建立强大的预备役部队;中间党认为,要提高国防相关从业者的工资水准,增加对国防部下属志愿组织的财政支持;爱沙尼亚200党则希望提高武器、弹药和无人机的生产能力,并构建覆盖全国的多层级防空和导弹防御体系。

此外,诸如能源等议题也开始政治化。克里米亚危机时,因为各国普遍依赖俄罗斯油气,切断能源联系并不在中东欧主流政党的考虑范围内;但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多数中东欧国家开启了与俄罗斯能源的“脱钩”进程,并将脱钩当作制裁俄罗斯的核心手段。各大政党也不再视能源脱钩和能源转型为单纯的气候治理或经济议题,而是强调其当下的地缘政治意义。

2022年9月27日,丹麦博恩霍尔姆岛(Bornholm)附近,北溪 2 号管道泄漏的气泡直达波罗的海海面。(丹麦国防部 Via Reuters)

再来,由于俄乌战争距离东欧只有咫尺之遥,各国的安全心理防线因此受到严重冲击,民意普遍陷入紧张、被愤怒吞没,政党们也认为谈判化解僵局已经不切实际,对俄立场因而转趋激烈,绝大多数同意与欧盟保持一致,全面支持和援助乌克兰。

在这种背景下,中东欧政党的对俄立场是否契合民意,就成为决定命运的关键。因此基本上战争爆发后,除匈牙利和塞尔维亚外,各国的亲俄政党都遭遇严重的发展困境,例如主要代表俄罗斯族裔群体权益的拉脱维亚和谐社会民主党,在此前3次大选中都是议会第一大党,但在2022年的议会选举就出现席次暴跌,甚至未能跨过5%的得票率门槛;无独有偶,主要支持群体为俄语少数族群的爱沙尼亚中间党,虽曾长期参与执政、并能通过执政联盟获得多个部长职位,但2023年议会选举后,就未能再进入联合政府。

左翼政党当然更是蒙受重创。原因在于,各国左翼政党多由共产党演变而来,且出于历史与意识形态原因,各党多持亲俄立场,与统一俄罗斯党也保持密切合作,结果自然是被战争后的反俄浪潮淹没。例如在2022年大选中,拉脱维亚的和谐社会民主党、保加利亚的社会党得票率都创下历史新低。

显然,俄乌战争对中东欧的整体民意、能源政策、政党生态都带来不少冲击。不过从后续发展看,这并非唯一脉动。

2025年9月19日,瑞典军队发布的照片显示,一架俄罗斯米格-31战斗机参与了对爱沙尼亚领空的侵犯。(Reuters)

当反俄夹杂厌战

随著战火拖沓、乌克兰危机长期化,许多中东欧国家开始在农产品出口、军事援助等领域与乌克兰激烈争执,各国的政治心态也逐渐变化。

在社会舆论上,反俄虽然还是主流,厌战情绪却隐隐浮动,这就导致强硬对俄立场不再是亲欧美派政党的“护身符”,反而是其主政不力或导致本国经济低迷的口实;许多原本亲俄的政党也不再谨小慎微,而是开始强调自身立场,并且赢得越来越多民众支持。

例如相对亲俄的斯洛伐克方向党,原本在战争之初面临巨大选边压力,被迫与政府、欧盟保持一致的对俄强硬立场,只能在武器过境、能源供应、驱逐外交官等具体问题上发出些许杂音。但随政治氛围变化,该党开始在立场表达上更加大胆。例如在2023年大选中,方向党就公开表示不应再向乌克兰提供更多的军事援助,并指责“乌克兰法西斯分子在2014年挑起了乌克兰战争”,更称若自己上台,将停止“毫无意义的对俄制裁”,并且谨慎援助乌克兰。最终,方向党赢得该年选举并重返执政,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斯洛伐克后续的对乌对俄政策。

与此同时,原本灰头土脸的左翼政党也迎来复苏。在波兰,主张对俄强硬的右翼政党法律与公正党在执政近10年后下台,新左翼党等政党则通过与公民纲领党合作进入执政联盟;在2024年10月的立陶宛大选中,社会民主党取得大胜,议会席位同比增加三倍,并且顺利组成新一届政府;在同年12月的罗马尼亚大选中,社会民主党重新获胜并夺回政府的主导权;2025年5月,阿尔巴尼亚社会党在议会选举中获得了超过50%的选票,实现了单独组阁权和第四个连续任期。

2025年9月22日,波兰和瑞典举行两国历史上首次联合军演,包括在波罗的海开展联合行动。瑞典表示,在瑞典的哥特兰岛(Gotland)上,瑞典能用各种长程导弹来保卫盟友,同时吓阻俄罗斯。(Facebook@Dowodztwo.Operacyjne)

显然,战事久持的成本正在催生厌战情绪,从而稀释中东欧原本的反俄浪潮,不仅民众更加关注本国的社会经济,对俄立场也不再是决定政党支持率的关键因素,左翼政党也出现局部复苏。

但即便如此,这股情绪也还是没有成为中东欧的政治主流,而是顶多形成牵制。综观当前停火谈判,波兰公民纲领党、爱沙尼亚改革党、罗马尼亚匈牙利族民主联盟等都主张,乌克兰与欧盟必须参与到谈判中,乌克兰应该在危机结束后加入欧盟与北约,欧洲也应积极推动欧洲战略自主和防务一体化,来应对美国减少安全援助的压力;但毫无疑问,以欧尔班领导的匈牙利青年民主战士联盟为代表,也有一股相对弱势的声音希望迅速结束危机,同时抗拒为危机后的乌克兰提供过多援助和保障,并且强烈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

只是这股声音不仅不是中东欧主流,也很难上升为欧洲主旋律。关键就是,在整个欧洲一体化进程中,中东欧国家都是相对弱势的一方,既在申请加入欧盟时被迫接受许多新制度安排,也没有快速被纳入所有一体化合作机制。即使各国还是可以通过欧盟机制表达自身立场与诉求,在欧盟的话语权与影响力却还是十分有限。

当然,来自中东欧的多元声音不是毫无意义,毕竟这些诉求体现某种冷战地缘的继承:俄罗斯仍在东部欧洲具有一定影响力,正如出身前东德的默克尔(Angela Merkel),也曾经是欧洲最能与普京沟通的领袖。只是现实也无疑证明,战争激发的反俄浪潮正在吞噬欧洲的亲俄板块,从德国的改弦易辙到中东欧的反俄亲俄并立,俄罗斯或许成功进占乌克兰土地,却导致更大的影响力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