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思维|从殓房收费到烟草税——精英思维脱离现实的政策灾难
作者:彭意婷
医务卫生局近日在殓房收费政策上的反复,完全再次体现他们在公共治理上用“精英认知滤镜”看待问题,把基层复杂的生活困难,扭曲简化成符合自己想法的道理。殓房使用量过高就加收费,吸烟率偏高就大幅增税,这种“头痛医头”的简化思维,不仅导致殓房收费政策推出后被迫迅速修正,同样在烟草税政策上引发严重后果,包括两年内税收蒸发36亿元、黑市猖獗、执法失效,政府却仍坚持推行禁加味烟等更严厉管制。多场引发政策灾难的根源,不在于目标本身,而在于局方精英决策模式——既不评估执行能力,也不考虑政策的多重影响,更不聆听基层声音,用坐在冷气办公室里的理论想像,取代对香港现实的真切理解。
理论正确但执行灾难
殓房收费在理论上看似合理,透过价格机制鼓励家属尽快领取遗体;但政策推出后才发现,当局未充分考虑殡仪业的实际运作,也缺乏与相关部门的协调,最终不得不仓促调整。而烟草税政策又重蹈覆辙,后果更为严重。
2023至2024年间,政府连续两次大幅提高烟草税,累计升幅达73.5%,令每包20支香烟须缴税66.12港元。理论上,价格上升应该能抑制需求;但这种理论成立的前提,是市场相对封闭,且执法足以维持价格差距。政策制定者显然忽略了香港的特殊环境——香港与深圳的烟价差距高达四至五倍,每日跨境人次突破千万,而执法资源却严重不足。
结果正如数据所示:烟草税收由2022/23年度的79.3亿元,大幅下跌至2024/25年度的约43亿元,两年间蒸发36亿元,跌幅超过45%。同期吸烟率仅从9.5%降至9.1%,几乎没有变化;但涉及私烟的拘捕人数由2,813人暴增至20,588人,飙升七倍。换言之,吸烟的人没有少,只是更多人从合法市场转向黑市。
2024年,海关拘捕逾两万私烟个案,但最终只起诉597人,起诉率不足 3%。在这样的环境下,97%违法者没有受到惩处,违法成本极低。当两地烟价差距达数倍、每天有上千万人往返两地、而执法力又不足时,北上购烟或转向私烟市场,对市民而言几乎是“理性”选择。政策制定者似乎忘了,香港不是孤岛,而是与深圳一桥之隔的边境城市。这样明显的经济现实,真有被认真考虑过吗?
精英视角下牺牲基层
政府在政策思维上最令人诟病的,是决策精英对基层生活的漠视与误解。医务卫生局局长卢宠茂在立法会答复中表示:“衡量烟草税效益,应看能否减少吸烟人口,而非税收多寡。”这句话正好暴露出精英决策者的根本盲点——公共政策从来不是追求单一目标,而是需要在健康、经济、财政与社会公平之间取得平衡。对“健康目标”的过度执着,反而遮蔽了对基层现实的理解。
若政府真的只在乎“公共健康”,按同样逻辑,是否应该禁止快餐、对零食征收惩罚性税项?抑或全面禁酒?这些问题同样关乎慢性疾病与医疗负担,但政府却只选择对吸烟者重罚。
烟草税是一种典型的累退税。对月入15,000元、每年吸烟开支约13,000元的基层工人而言,税负相当于一个月工资。当价格暴涨,低收入吸烟者往往只能在两难中挣扎:要么削减食物、医疗等必要开支以维持习惯;要么冒险购买私烟。
政策制定者可曾走进深水埗的茶餐厅、观塘的地盘,亲耳听听这些吸烟者的故事?正如殓房收费政策忽略了弱势群体的支付能力,烟草税亦反映同一盲点——坐在冷气办公室里,只看见“吸烟率”数字,却看不到基层的生活压力。这种以“为你好”为名的家长式思维,把惩罚性税收合理化,假设基层市民无知、不理性、需要被政府强迫做“正确”选择。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制定政策的精英多数本身不吸烟、薪厚位高,完全不受影响。当他们高举“公共卫生”的大旗时,付出代价的却是无力选择的基层。这种精英与基层之间的冷漠落差,才是公共政策最大的失衡。
目标混乱却削弱竞争
若政府真的只在乎“健康目标”而不在乎税收,那为何不干脆全面禁烟?事实上,政府既想维持税收,又想占据道德高地。在财政赤字突破千亿、楼市低迷导致印花税与地价收入锐减的情况下,烟草税仍是重要收入来源之一。医卫局长却表示“不在乎税收”,这不仅自相矛盾,更暴露政府内部的目标混乱。
被忽视的“36亿元税收损失”其实意义重大——这笔金额约等于8,500名注册护士的年薪,或能为300万名长者每人发放1,200元补贴。在财政吃紧的今天,对这样的金额轻言“不在乎”,是对纳税人的不负责任。
城市竞争力的维度,同样在政策设计中被完全忽略。香港号称“亚洲国际都会”,夜生活与酒吧文化是旅游与商务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政府计划于2027年全面禁止加味烟(包括薄荷味),是否评估过对相关行业的影响?当兰桂坊、尖沙咀的酒吧无法合法提供加味烟,客人自然会转向黑市,或干脆前往深圳、澳门消费。
事实上,深圳烟价只是香港的四分之一甚至更低,加味烟种类齐全;跨境交通每日上千万人次往来。在这种差距下,香港却选择以最高烟价、最严禁令、最弱执法来管制市场,等于主动把消费力拱手让给深圳。
政府一边高喊要吸引人才、推动夜经济、保持“国际都会”地位,一边又以全球最严厉的烟草管制实际赶走消费者与商务旅客;一边强调财政赤字严重需要“开源节流”,一边放弃36亿元税收收入还声称“不在乎”。
香港究竟要成为什么样的城市?要走什么样的经济路线?这些问题,政府迄今仍给不出清晰的答案。
香港到底要走哪条路?
烟草税政策的混乱,折射出决策精英对“香港要成为什么样的城市”的根本迷失。
若要成为控烟典范,就应提供足够的戒烟支援与公众教育,而非以惩罚性高税迫使基层屈服;若要维持财政收入,就必须面对边境城市的现实,将税率调整至可执行水平,同时大幅强化执法;若要保持国际都会竞争力,就应在自由与规管之间取得合理平衡。
然而政府的取态充满矛盾,既想占据道德高地,又不愿放弃税收;既要严厉管制,又难以提供足够执法资源;既想吸引人才和旅客,又不断收紧消费空间。结果是全面失衡——控烟未达标、财政失收入、城市竞争力下滑,而基层市民成为最大的输家。
让政策回归现实与理性
殓房收费事件能在数日内修正,证明政府仍具备纠错能力;然而,烟草税政策的持续失败显示,问题不止於单一错误,而在于整个政策思维模式。当局应暂缓加味烟禁令,并对现行烟草税制度进行全面检讨,同时建立长远而健全的决策机制:
第一,充分公众咨询。 重大政策不应仓促推出,更不可忽略58万烟民及受影响行业声音。必须让业界与基层有充分发表意见的时间与渠道。
第二,全面政策评估。 不能只看医学理据,更要衡量执行能力、经济影响、财政后果、社会公平与城市竞争力。跨部门政策不能由单一部门主导,需多部门协同决策。
第三,明确政策目标。 政府必须诚实回答:香港是否仍依赖烟草税收入?如果需要,就应将税率调整至可行水平、加强执法、暂缓新限制;若不需要,就应全面禁烟,补偿受影响行业,并承担财政后果。“既要又要”的思维必须终结。
36亿元税收流失不可能以“多方面因素”搪塞,这是精英脱离现实、漠视基层、执迷单一目标的惨痛代价。香港并不需要更多高高在上的道德口号与管制,而是需要真正贴近民生、尊重现实、平衡利害、放下精英傲慢的治理智慧。
作者彭意婷是“新思维”副秘书长。
文章仅属作者意见,不代表香港01立场。
01论坛欢迎投稿。请电邮至01view@hk01.com,附上作者真实姓名、自我简介及联络方法。若不适用,恕不另行通知。香港01保留最终编辑权。